等他再次苏醒,得到的不是像每一次从手术台上下来,移床去ICU病房的路上,母亲担忧心疼的脸,而是她愤怒的诅咒。
她终究,还是偏爱小儿子多些。
王檀心里很明白,母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相比较一直给她制造麻烦,成天生病住院的大儿子来说,还是能帮她分忧,懂她操劳的小儿子要贴心得多,而且人的本性,在选择照顾后代时的动物本能,就是倾向于健康、成活率高的。
这无关人性,只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要不是父亲最终拍板,他想,也许母亲是宁愿他跟着弟弟一起死的。也好过现在,面对着大儿子,只要一想到他体内跳动着的心脏,属于自己的小儿子,就觉得恶心,就无法直视着大儿子。
自从王檀从ICU出来进普通病房到出院,前前后后十五天,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里,父亲忙于挣钱,更没空天天陪床,都是医生护士看他可怜,给他力所能及的帮助,扶他上厕所,给他打饭。
这帮救死扶伤的天使,是他那段灰色人生中仅剩的光明,他对这一群体有着天然的好感。
尤其是郑亦樾。
认识郑亦樾的时候,他还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重症患者,活得悲观且消沉,他所有空闲时间只能拿来看书,这是最不需要体力的活动。
他手头的书,都是弟弟从租书店里租来的,一块一本,他能翻来覆去看两三遍,直到最后一天,不得不归还。
各种话本小说,各种古今名著,连枯燥无味的学术论文,即使他看不懂内容,也能读得津津有味。
郑亦樾是实习医生,活多事忙,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她给他买的几本名著译本,也许只是她顺手而为,就连推他到楼下散散心,也可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但她的温柔,她富有哲理的言论,以及她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都像冬日暖阳一样,穿透重重阴霾,在他的世界投下一抹光彩。
他会铭记一生,那个比他矮一个头,年纪与他相仿,身世比他还惨,却依然积极生活的实习医生。
等后来他痊愈出院,恢复上学,拼了老命考上大学,学了法律,考过司法考试,毕业后到处寻找她。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是个医生,在他治病的医院实过习,茫茫人海,并不好找。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执着什么,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交集,更别提承诺了,找到她又如何?
移植的器官每时每刻都在受自体免疫球蛋白攻击,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罢工,到那时,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预期生命短上许多的他,还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吗?
好好挣钱,给父母存够养老金,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所以好不容易找到她,进了红十字会,王檀什么都没说过,甚至不敢与郑亦樾相认。
直到那天,在广场偶遇,她说他是她的男朋友,才让他一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又再次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