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仍旧没有畏惧,倒是她身后的丫鬟本能地后缩了两步,用细弱到估计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唤:“小……小姐,咱们……咱们回罢!”
小姐不理会,将食盒递给丫鬟:“金菊,你将饭菜摆好在房里就回吧,伺候覃都统,本小姐一人就够了!”
金菊颤抖着声音“啊”了声,抬起头看一眼自家小姐的背,碰到同样疑惑不解的顾覃的目光又赶忙垂下,连声再换“小姐!”欲让她三思。
虽然她们出门之前已经定好了计划,将人灌醉迷晕偷了令牌就走,但面对顾覃这样一个老得都可以做自己爹甚至祖父的男人,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可能不害怕。
她金菊是个下人,身份低微轻贱是如此,她家小姐沈玉,一出生便如众星捧月,没尝过人间疾苦,自然更是如此。
虽然沈玉日常任性刁蛮,仗着自家的财势天地不怕,浑如一头不畏虎狼的初生牛犊,换做以前,就凭沈玉那股子目中无人的傲慢劲儿,金菊都不会为她的安危忧心顾虑半分。
可自从前些日子,那几个年轻公子出现在芜云城,给他们沈府带去无数沉痛的打击之后,她这小姐便敛去了往日的高傲,性格变得沉寂,不只自家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婶婶嬢嬢,连待下人,也都亲切和善了不知多少倍……
如今沈玉受知府李硕胞弟李马、城主酋引胞弟之子酋化所求,欲趁顾覃受伤败仗士气低落军心慌慌的当儿,盗取令牌往牢房救人,面对危险却不将她这个丫鬟推在前面,如此勇而无畏,大义无私,叫她如何再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以身犯险,自寻死路
色诱顾覃,成功了还好,若不成功,不止沈玉的清白之身要被玷污,今后嫁不出去活不下去,他们沈府上下,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还有唆使她如此行事的李马酋化,甚至全李酋府的人,定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这般,自身都难保,遑论救出李硕酋引!
见沈玉对自己的呼唤全然不理,金菊眼中泪花闪闪,但因为害怕被顾覃看出端倪,使他们的计划都不曾开始,就被扼杀,金菊只能将脑袋更埋低几分,接过沈玉递来的食盒不再迟疑地往顾覃的卧房里去。
顾覃瞥一眼经过自己身旁的丫鬟,再要喝止,沈玉双手拉挽上了他没有受伤的胳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顾覃的视线,“覃都统,玉儿扶您进屋,您现在是我们芜云城的一城之主,可不能再有闪失,否则那些反贼恶人趁虚来攻,这城可就保不住了!”
沈玉脸上始终挂笑,看着顾覃眼若流波深情款款,她如今也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谎话连篇了,虽然知道顾覃他们才是那谋朝篡位的叛臣贼子,但为了哄顾覃高兴,为了让他对她放下戒备警惕,说几句违心的话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
被一个小姑娘挽住,顾覃老脸一红,忘记了反驳,想要挣开,却越挣越紧,吓得他不敢多动,只能由着沈玉将她拉扶回房内。
金菊摆好了饭菜,还从食盒里拿出了酒水。
“玉……玉姑娘……”顾覃不知道沈玉姓氏,听她自称玉儿,他自然不能也称她为玉儿,便扭扭捏捏唤了声姑娘,沈玉捂嘴一笑,“覃都统便唤我玉儿又有何不可”
一边说,沈玉一边将顾覃按回到条几边,“覃都统,为了给您做这一桌饭菜,玉儿可是煞费苦心,从好几日前就开始留意您喜欢吃的菜品了呢!”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的金菊适时补充早就在脑子里练了很多遍的话:“是啊都统大人,我们小姐自从来了这府衙,便天天往后厨里去,从最基础的开始同厨里的阿伯请教,可辛苦了呢,为了剥壳解甲,还被夹了手……”
金菊跪坐在旁一边为她二人斟酒,一边煞有介事地望了望最中央盛放的白酒醉虾不无心疼地说,沈玉听到一半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讲,却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被虾钳夹过略有红肿的指头。
“覃都统,您快尝尝,玉儿头一回为人下厨,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顾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看到被夹起递到自己嘴边的肉,心里清楚,这主仆两个无事献殷勤,还一唱一和的,定有诡计花样,但他有甚么可怕的呢
栽在一个光头手上就算了吧,人家毕竟是军师,难不成还能再在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手上栽一跟头
即便他今次折了数万的兵马,那也还剩六万有余,别说这芜云府衙,就连这整座城都在他的手心里,他还怕她们能在自己的地盘翻天不成
至于宋凛,正反他都被重重的铁链锁了起来,跑不掉死不了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去找他问话算账,他就陪这两个丫头玩儿玩儿好了!
做好决定,顾覃不再闷不吭声,张开嘴吃进沈玉喂过来的另一道菜——浇驴肉,哦不,浇驴鞭,心想,看来今日艳福可饱,真真是美也妙哉!
不过,难道是因为他久不行事,心潮过于澎湃怎么才吃一口,便有些飘飘忽忽,找不着北呢
顾覃神情迷乱,摇头晃脑地抬起手揽住沈玉的肩,蹭着她的鼻子嘿嘿笑问:“小丫头,你是不是给本都统灌了甚么迷魂汤你身上的味道,怎生这般魅人让人浑身上下轻飘飘,好似没了骨头,将羽化而登仙一般……”
沈玉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恶心,隔开一点与顾覃的距离,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仍旧不停,“都统您这般夸赞玉儿喜欢玉儿身上的香,待玉儿回了沈府,便为您备上一盒可好”
他们沈府现在,除了人,最最不缺的就是迷魂香,别说一盒,便是一车百车,都能使得……
顾覃笑得更欢了,旋即闭上眼佯怒道:“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小丫头,你若食言,本都统一定要你好看!”
“难道玉儿还不够美丽动人吗,覃都统您可是不喜欢玉儿这副样貌为何还要玉儿好看”
小姑娘瘪着嘴推开顾覃,面上露出不悦,顾覃赶紧又将她搂紧,“怎么会呢,本都统……”
他后面的话已经没法再说下去,金菊已经抄起顾覃床上的瓷枕将他砸晕。
看着枕面上沾满的血,金菊吓得立马将枕头扔到了地上,喘着粗气惊恐未定地望着同样面露恐慌的沈玉。
沈玉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说道:“没想到,这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的迷魂炮仗,居然能在这里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