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这句话乍听上去好像有点歧义,有些直白不够委婉,但是他相信莎法提娜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对此很有信心——其实也不是那么太有信心,因为说实话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是在想些什么。人格的完整、自我暗示的消却让他重新变回了原来的那个自己,但是原来的那个自己经过了这美丽迷醉的几个月之后,开始有些诡异和混乱,让他觉得有点陌生。
这倒也不算奇怪,每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都会在恍惚间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像是在面对一个自己全世界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朋友,艾德先生。”莎法提娜闭着嘴,过了一会之后才说道,眼睛看向了大船外面的海面,“我想我可能了解一点阿尔伯特阁下的心情了。”
“那说明你们看我的眼光开始变得一致了……而这是为什么呢?”艾德故意用思索的语气说着,眼睛却没再看莎法提娜,而是和她一样注视着海面,手指磨挲着下巴。
“我和阿尔伯特阁下之间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莎法提娜问道,对于艾德刚才自言自语般的碎念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
“你觉得多少,就多少吧。”艾德嘴角动了动,轻笑了一声。
“……我有些话没有对你说,但是所有我们在交易中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都是真实有效的。所有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没有一句虚假。”
“你这是在……跟我解释什么?”艾德歪头斜眼看向莎法提娜,忽然失笑问道,“你是在害怕什么?”
“……”
“大可不必,我的大小姐。”艾德摇摇头,吐了口气,目光再次望向已经完全被星空的黑暗所笼罩住的大海,“不需要有那些多余的担心,很累的。我刚刚已经听到了我最想要听到的话。”
莎法提娜看了艾德一会儿,大大的圆形眼镜后面有点窄锐的双眼眨动了一下,然后挪开。
“我不明白。”她说,视线虚无的扫动着巴布莱尔的城市夜景。
“一点也不复杂,大小姐。”艾德说,没有移动姿势,双手依旧撑在栏杆上,“……你知道我和阿尔伯特是怎么认识的吗?”他突然问道,然后问完自己就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对了,你当然知道。”
“……”
“在那次事件结束的时候,我曾经对我的一个朋友——她现在就在下面——说过这么一句话,‘牧羊人爱护羔羊免受恶狼的侵扰,不是因为对羊的怜爱……而是为了要自己宰杀’。
“我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尽管赤裸和血腥,但在心底深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有时候我觉得,这就是这个世界一切行为背后的真相——‘交易’,付出与回报的‘交易’,在大平衡的前提下无处不在不平衡的‘交易’。
“而在这其中,最可笑的行为,就是追求‘公平’。如果要我说的话,宇宙之中最大的公平,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公平的洒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无论强弱,不分贵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这座城市之中,那些被利用着的看似可怜的人们,他们当真就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着的吗?
“你说你不明白,大小姐,我想这没什么不明白的。因为——没有人会在你出生之前问你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无论你愿不愿意、准没准备好,它就是发生了,没有道理,不讲道理,你所能够做的,就是接受,就是伸手把它接住。接不住,那是你没本事,算你输。你想要讲道理?这就是道理。
“你,或者说是你们,你们把我拉近了一个游戏里,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当然在你们看来也不需要问我愿不愿意,就好像是我们所有人的父母一样。总之,我现在到游戏里来了,你猜怎么样?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尽管剧本不是由我来安排、发展不是由我来选择,但我想你们应该也不可能完全不遵守制作游戏的规则。
“所以,这就是答案。你想要玩,好啊,没问题,没有人拥有拒绝玩游戏的权力,想玩咱们就玩,我陪你玩。玩的死我,算你赢。”
轻慢的闭上了嘴唇,艾德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海边清新的空气,然后伸出手,扯开了外套,伸进里面掏出了烟盒,抽出了一根小雪茄。中场休息,“中场休息”。
他看了莎法提娜一眼,将雪茄盒挪到了她的面前,示意了一下。莎法提娜看了看他,然后看了看烟盒,纤细的手指也从里面拿了一根。
两人各自把烟点燃,柔软嫩白的烟雾轻轻的缭绕飘飞了起来。
“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艾德先生。”莎法提娜两根手指夹着烟,一条胳膊抱在自己的胸前,嘴角忽然一点一点的翘了起来,“你不改变规则,你只适应规则。当你意识到你生存的世界是一片丛林的时候,你就把自己变成了丛林中的野兽,而不是想着要将它铲平,建立自己的高楼大厦。”
“我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耐心,更没那个闲心。”艾德仰起头,让被力场削弱过后的海风吹动自己利落的头发,同样畅快的笑着吐了口气,“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这个世界就很好。有黑暗,有光明,有合作,有竞争,一个足够优秀的游乐场,不会玩的话怎么样都怪不到它的身上。只有弱小的种群,才会消失在进化的路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