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领取到各自的工作证,从人事部出来,姜予眠小声询问:“沈学长,你也是来参与那个项目的?”
沈清白拎起崭新的工作牌在她眼前一晃:“显而易见。”
论专业能力,她绝不比沈清白差,不过沈清白的实践经验比她丰富许多,这点她还有待学习。
恰好沈清白是她直系学长,在这全然陌生的公司,姜予眠决定跟他打好关系:“那以后,还请学长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沈清白挂好工作牌,正式进入新角色,“这个实验项目我很感兴趣,也很期待你的表现。”
话音落下那刻,沈清白撇头看向她,嗓音微微压低,刻意地喊了声:“学妹。”
姜予眠读不懂他眼中的深意。
她只知道,即将成为合作伙伴的沈清白也是她最大的劲敌。
两人由同一名资历高的老员工带领,大家称呼他为曲老师。像他们这种公司主动邀请的人才与一般实习生不同,上班第一天就收到一堆数据资料,要求他们熟记。
至那天起,姜予眠每天早起晚归,辗转于宿舍和公司。即使碰不到核心技术,每日接触的新知识也让她受益匪浅。
每天跟沈清白见面,遇到问题免不了一起讨论,躺列许久的好友终于有了交流,她跟沈清白也逐渐熟悉起来。
转眼,就到年关。
公司发布假期公告,员工们可根据实际情况调休,作为实习生的他们要求稍微宽松些,除夕到初三可以自行安排。
姜予眠抱着资料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恰好撞见沈清白在讲电话,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过年打算留在南霖。
沈清白站在楼梯口,想过去必须从他面前经过,不好意思听到电话,姜予眠随口打招呼:“学长不回家过年吗?”
沈清白似乎心情不错,很乐意回答:“我爸妈搞科研的,三百六十五天也就能见到五天。”
“你呢?”沈清白转身背对栏杆,胳膊肘向后架在台上,“你过年要回景城?”
姜予眠缓缓摇头,“其实我老家就在南霖。”
陆老爷子打过电话,她以工作为由推脱了。
本该回到那里的人,终年无法归家,她一个外人却明目张胆去过年,算什么事。
沈清白了然,目光落在她怀中:“手里拿的什么?”
姜予眠回道:“曲老师让整理的资料,还有一些要完成的课题,遇到点麻烦,正好去问问老师。”
“曲老师刚被叫走,你现在过去找不到人。”
“啊,那我等等再去吧。”
沈清白眼里闪过一抹迟疑,“或许,我可以帮你看看?”
姜予眠有些诧异,不过,有人主动帮忙,她求之不得。
两人回到办公室,在里面讨论了近半个小时,姜予眠豁然开朗。
“谢谢学长。”解决难题,她语气中难掩喜悦。
沈清白回到自己位置上,就在姜予眠对面,“口头上的感谢未免太没意思。”
“那?”要不然再请他吃个饭?公司那些谁谁帮忙做事,都说下次请吃饭。
沈清白想了想:“你不是南霖人吗?不如你带我过个年?”
姜予眠微愣:“可我是要去扫墓。”
沈清白眉头一皱。
在她简单解释自身情况后,沈清白微低头:“抱歉。”
姜予眠却笑着摇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从前有人提到父母和爷爷,她总是不愿面对,直到后来经历种种,她逐渐从那些悲伤的往事走出来,剩下的只有怀念。
除夕当天,姜予眠在镇上买了四份祭拜品,乘车前往村里。
村和镇上虽然通了公路,却不方便打车,这次是沈清白说要来小镇感受民风民俗,自己租了辆车,刚好把她送到村口。
姜予眠自己去祭拜,沈清白见她手里拿几个大袋子,主动提出帮忙。
姜予眠却拒绝了:“搭你的车已经很麻烦了,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谢谢学长。”
车熄了火,沈清白背靠座椅,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望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车窗外。
他这个学妹很有意思,看起来柔柔弱弱,自主性却很强。若你主动提出帮忙,她愿意接受的不会假意推辞,不愿接受的会果断拒绝,不会优柔寡断的推拉。
姜予眠徒步走过一段长长的泥土路,寒风吹得她双手似冰冻,哪怕戴着手套也抵挡不住。
想起夏天来时遍地杂草丛生,她已经做好看见被风吹雨打后的画面,到那儿却发现,墓碑周围焕然一新,半径十米之内宽敞干净,仿佛一个独立的小墓园。
姜予眠感觉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走错路。
直到她走近,看清碑文上刻的姓名。
这是她爷爷奶奶的墓没错,可这四周……
姜予眠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将祭拜品奉上,随后去了父母的墓前。
两处场景所见相同,一看就知是有人刻意安排。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宴臣的名字蹦出脑海,姜予眠向附近的村民打听。
“那个墓啊,我记得是今年夏天吧,突然来了许多人把周围重新修建,花钱买了地,还请了人定期打扫。”村民指向邻居家,“喏,他们家男人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我不在家,错过这赚钱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姜予眠又找到那家人询问,无论是时间,还是他们口中提到的姓“姚”的男人,一切都验证了她的猜测。
姜予眠走在路上,思维乱如麻。
那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等明白时才发现,他给予的温暖早已无孔不入。
她恍惚地回到村口,沈清白的车还停在原地,一直没离开。
姜予眠抽回神思,加快步伐走去,抬手轻敲车窗:“学长,你还没走吗?”
“这个年还长,不急于一时。”沈清白打开车门锁,“你要走的话,正好载你出去。”
姜予眠没有打开车门,就站在外面说:“我要回一趟老屋。”
这下,沈清白直接开门从车里下来:“方便一起吗?”
一间老旧的院子,没什么不方便的,姜予眠点头,“可以的。”
回想半年前的场景,她以为会见到生锈的锁、破旧的门、结满蜘蛛网的墙,还有被藤蔓缠绕的秋千。推开门却发现,院子被重新打理了一遍,秋千被保护起来。
连沈清白都问:“这里还有人居住?”
姜予眠轻轻抿唇。
这里当然没人居住,只有那人的“特别照顾”。
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墙边的痕迹,姜予眠第二次向人解释:“那是代表我年龄的身高线。”
沈清白靠近墙面,发现那些历经时间长河的身高线的特别之处,“你……十四岁到十九岁,等比例长的?”
十四到十九岁之间的线条间隔几乎相同,沈清白不知其中缘由,才会玩笑般地问出这句话。
姜予眠突然不敢再看,转身仰望天空,试图把眼中突如其来的酸涩感压回。
她闭上眼,耳边响起那一道道划在墙上的声音。
“这是18岁的姜予眠。”
“这是17岁的姜予眠。”
“这是……”
她终究忍不住回头,细数墙上一道道痕迹。
“十九岁……”
突然发现的真相让人措手不及,那些刻入骨子里的回忆不断攻击着她的离职,累积的情绪顷刻爆发,姜予眠跑出院门,蹲在外面无声地哭起来。
向来表现的沈清白被吓到,以为自己说错话,试探性地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不知道多久过去,姜予眠情绪终于缓和,从包里抽出纸巾擦拭狼狈的面孔,说话带着鼻音:“抱歉,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一时间有些难过。”
沈清白以为她是想到了逝去的亲人,怕触及她情绪敏感点,不好多问。
只是静静地等待。
后来两人坐上车,姜予眠眼周的痕迹还在,她哑着嗓音道:“沈学长,我得回一趟景城,恐怕没时间带你逛小镇了。”
沈清白系安全带的动作微顿:“没事,打发时间而已。”
离开的路上,姜予眠一直撇头看着窗外,再没说过一句话。
除夕夜。
陆家的团年宴总共只有陆老爷子跟陆习二人,他们已经习惯陆宴臣不在,只是遗憾姜予眠忙于工作来不了。
“眠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陆老爷子始终记得姜予眠刚来陆家时胆怯弱小的模样,总担心她像以前一样受欺负。
陆习附和点头:“您说得对。”
他咕噜咽下最后一口汤:“正好,李航川说要去南霖玩,我跟他一起,还能帮你看看人。”
“噢?”陆老爷子没有怀疑,“那可以啊。”
反正他这孙子坐不住,每次放假都到处跑,去南霖看看人总比跑到其他地方好。
得到老爷子首肯,陆习打开手机查看机票,购买时间是两天前。
老人睡得早,晚饭后,陆习照例跟朋友出去跨年,嗨到十二点。
他拍了几张热闹的照片,想发给那个加班工作的可怜人,又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不拉仇恨了。”
姜予眠小气得很,万一惹到她,等他明天去了南霖,小哑巴不待见他咋样?
他打算先发个简单的跨年祝福,刚打开消息页面,就被旁边的李航川拉走:“习哥,你一个人站这儿干嘛呢,赶紧来,要倒计时了。”
新年来临之际,全世界各地都有人互道新年快乐。
陆宴臣站在研究院外,抬头望着明亮的天空,算着时差在国内凌晨发了一条新年祝福的朋友圈。
内容只有简单的“新年快乐”四个字,无一人回应。
陆宴臣刷卡走出研究院大门,处理通行信息的机器人发出可爱的机械声:“今晚降雪,请注意出行。”
它用了中英文双语提醒。
陆宴臣收起卡,头也不回离开冰冷的研究室。
国内张灯结彩的热闹春节与这里无关,与他亦无关。
他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离开时,外面的天气仿佛又降低了两度。
他这就样静静地走在街头,从天光大亮到暮色降临。
绑定star程序的手表亮了一下,左上角的小图标变成雪花模式,不过多时,空中飘落雪花。
路上行人纷纷撑伞,在街道穿梭。
他不紧不慢,漫无目的地前行,没有刻意躲避,任由风雪降临。
在街头小孩欢呼着雪下大的时候,他头顶的风雪却突然停了。
一把轻盈的雨伞从身后升至他头顶,男人停住脚步。
陆宴臣回头。
戴着红围巾的女孩高高举着雨伞,白皙手腕上佩戴的平安扣鲜亮如新。
空气凝固,时间静止。
那个勇敢的女孩啊,不远万里来到他面前,亲口回应那句祝福:“新年快乐,陆宴臣。”
漫天雪花纷飞,他们站在伞下,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