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大雨仿若瀑布,从九天宣落大地。
视线之中,已经蒙蒙一片,分不清南北。耳中,满是迅疾的雨珠落在泥水之中的声音。身上披着的蓑衣,似乎已被冰冷的寒雨打透,让人微微微微有些颤抖。
人们脚下的泥水,已经淹没了小腿,长长的车队也陷入了泥泞之中,难以前行。
啪,啪,啪!
东宫的侍卫们气急败坏的甩着马鞭,战马发出力竭的咆哮,可陷在泥土中的车轮就是动不了。
殿下,臣看这些车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李景隆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的说道,不然,臣让人先护着您先行,您先去开封?
朱允熥的车队中,许多马车上装的,就是这些勋贵们捐给灾区的银钱,不单是勋贵。文官之中出身富贵大族的官员也慷概解囊。此风一出,传到民间,还有京师的河南会馆中的商人们,更是把户部的门槛都踏破了。
车队中不但有钱,还有药材,还有成药,等物。
朱允熥站在大雨中,没有说话,他已进入河南,一路上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根本就没挺过。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褐色的泽国,混沌而又凄凉。
此时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河,哪里是田,哪里是城。
这些物资,绝对要带到开封城中!半晌,朱允熥才开口,大灾之年必有大病,如今是深秋,百姓若闹了风寒,全城都完了!
您现走,臣担保一颗药丸都落不下!李景隆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皇太孙万金之身,而这荒郊野岭的情形如此险恶,万一有点好歹,他们这些随行的大臣,怎能担待得起。
啪,啪!
马鞭,在战马的脖颈上留下血痕,战马在风雨之中哀嚎,挣扎,奋力的拉着深陷的马车。
殿下,您脚上都湿了,奴婢给您换新的皮靴子!王八耻捧着一双防水的靴子,在边上低声道。
朱允熥看看他,这时候还换什么?说着,竟然从雨伞下走过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扶住一个车轮,双臂用力,来,推!
主子,让奴婢来,您怎么能干这个!?王八耻尖叫一声,冲过去。
李景隆反应稍慢,然后忽然对陷入泥泞的车队喊道,皇太孙殿下,亲自扶轮,大伙拼命使劲呀!
顿时,大雨之中沉寂的车队,沸腾了。
汉子们脱下铠甲蓑衣,光着膀子推动那些陷入泥土中的马车。
前面的加把劲呀,嘿呦嘿!
后面的别松手呀,嘿呦嘿!
汉子们手臂的肌肉凸起,战马奋蹄前行。一个个陷入在泥土中的车轮,慢慢的动了。
其中,一个车轮边上,朱允熥的一个侍卫,在车轮动起来的时候起身未及,直接啪地一声甩摔进了泥水之中,惹来一阵哄笑。
而朱允熥则是站起身,随意的在泥水中洗去手上的泥土,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黄河决堤,暴雨又急促不停,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深秋的凄风冷雨,对于饥寒之中的百姓来说就是催命符。而且,马上北方又要入冬。河南的灾,远不是洪水那么简单。
常言道,人定胜天。
其实,这是无奈之言。
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格外容易被灾难偏袒。老天就像是不公平的父母,总喜欢让我们经历磨难,艰难。
人定胜天,其实是我们历代祖先,在悲愤绝望之下的嘶吼,宣泄着天道不公的愤怒。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人。
不管经历怎样的灾难,我们都要活下去,繁衍声息代代相传。所以,我们才说,一定要胜天。
洗了手,朱允熥抬头,在暴雨的缝隙中,看到天上的阴霾。
他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老爷子一样。Μ.
你狗日的!
车队继续前行,渐渐的洪水从小腿的位置,变成了齐腰。
先头有兄弟探过路,这里是片洼地,过了就好了!傅让在朱允熥耳边大声说道,殿下,你骑在臣的肩膀上,臣带着您淌过去!
朱允熥缓缓摇头,坚定的说道,孤能走,咱们加快速度,天黑前进开封城!
但他话音刚落,感觉被人抓住了腰。
李景隆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殿下骑稳了!
忽然之间,朱允熥被李景隆直接驮了起来。
你!朱允熥苦笑下,手抓着李景隆的头发,你何必呢?
殿下,臣斗胆发几句牢骚,您就不该来!李景隆跟着前头淌水的人,大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路上这么危险,有啥事您交给臣就是了!
朱允熥摇摇晃晃,不行,不亲赴第一线。孤如何心安,如今灾区之中,正是民心哀怨之时。孤去了,别的帮不上,起码能让百姓心安!
大明有此贤君,何惧天灾,何愁没有千载盛世!李景隆大声笑道,又对后面艰难跟着的众人中,解缙等人说道,解翰林,殿下如此爱民之举,关切天下之心,当写进史书,传唱千古!
雨水之中,解缙被铁铉一只手拎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似水里捞出来的小鸡似的,虚弱的说道,曹国公说的是,回头下官一字不落,全写进起居注中!
你呀,就弄这些虚的!朱允熥笑着,在李景隆头顶拍了一下,但一下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视线中,随着远处的流水,几团黑影慢慢靠近。
那是什么?拽过来给孤看看!朱允熥大声道。
几个水性好的侍卫,马上冲了过去。但刚刚过去,他们的身影也好似石化在水中。
是什么?朱允熥继续吼道。
过去的是东宫侍卫廖铭,他转头,咧着嘴,殿下,是......两个淹死的小孩!
两个孩子只有八九岁岁大小,身体已经被泡肿了。他们静静的飘在水中,脸上还带着临死的恐惧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