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重商!”
殿中沉默片刻之后,黄子澄开口道,“臣等非迂腐之人,历朝历代士农工商都缺一不可。农可稳,商可富,且这些年来商税,已占了我大明国库的大头!”
“但重商,不等于放任官商!”黄子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官商是自肥,民商才是百姓兴旺。尤其是曹国公这样的世袭勋贵,大权在手,什么赚钱就盯上什么,于国之商业弊大于利。”
“臣说句不好听的话,大明朝的勋贵大臣不只曹国公一人。若是人人都这样,那这天下就是官商的天下。富国强民到最后就是一纸空文,更是空谈。如此以来富的就是官,官又有权可凌驾于民商之上。长此以往,只怕税收都要出问题。”
黄子澄的话还算留着些余地,但钱古训的话确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不是恐怕,而是必然要出问题!”钱古训正色道,“一直以来,朝廷都盯着江南的豪商们,生怕他们官绅勾结,收不上税。在臣看来,曹国公此举,远甚官绅之害!”
“曹国公大权在握,名下的产业缴不缴税,其中大有文章可做。”说着,钱古训冷然一笑,“地方官可以不给其他官绅地方豪商的面子,但曹国公的面子,会不给吗?”
“给了曹国公,其他这个侯那个伯,给是不给?都给了,那赋税就全压在民商的身上,何其不公也?除了赋税,还有垄断。臣就事论事,大权在手,往哪里卖东西卖什么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届时,民商之家苦苦经营却利润微薄,而官商什么都不做,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却能日进斗金。那对大明之工商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
朱允熥的目光凝重起来,再看看桌上的奏折,已有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不得不说,眼前这几位御史说得有道理,而且也有远见。
一开始他本以为几位御史联名弹劾,是出于某种隐晦的ZZ目的,现在看来却是一片公允之心。
“当初,太祖高皇帝不许官员参与工商的缘由就在于此!”齐泰也开口说道,“地方上的士绅,好对付。可一旦官商做大,则不好收场。”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皇上偏爱曹国公,在臣等看来这种偏爱,有些过了。臣等是弹劾曹国公,但臣等也是弹劾....”
朱允熥摆手,止住对方,自嘲的开口道,“何尝不是弹劾朕这个皇帝呢?”
“臣等不敢!”
就是在弹劾他这个皇帝!
从一开始的为了拉拢勋贵集团,到后来为了让勋贵集团彻底退出大明的朝堂,朱允熥在商业上给予了他们许多便利和特权。
朱允熥也是人,在某些ZZ手段截然有效,把人拿捏在股掌之间的时候,也会有些飘飘然。
而这种飘飘然,使得他暂时没有注意到,这些特权给帝国商业所带来的隐患。
“我错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然后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眺望,远处那些巍峨的屋脊恢弘的殿宇,尽入眼底。
“老爷子给我的帝国是有隐患,但归根到底是给了我一个好家底,更是一个可以肆意折腾的好江山!”
“我总是跟自己说,江山不是我一个人的。可现在看来,我从何时变成了和历史上的建文帝一样,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皇帝呢?”
“任人唯亲,对于不同的声音并没有仔细的聆听,而是固执的提防。对于江山社稷,太注重手段而忽视了全局。而且,还喜欢意气用事。还总把这种意气用事,当做雷厉风行的资本。”
人,需要成长。
帝王,亦如此。
“你们弹得好!”朱允熥看着窗外,轻声开口,“对朕而言,当头棒喝!”
“臣等不敢!”几人纷纷行礼。
“皇上您也不必自怨自艾!”黄子澄又道,“查缺补漏是臣等的责任!”
说着,自嘲一笑,“臣等七人联名,也是怕单独一人之言,皇上您...”
“怕朕不放在心里,当成耳旁风。而且,朕的牛脾气上来,还会觉得你们多事?”朱允熥回头笑道,“坐,都坐下说!”
说着,他看看众人,“你们能恪尽职守,跟朕说这些真心话,朕很高兴!”
“臣等惭愧!”众人又道。
朱允熥又看看桌上的奏折,“你们说的有道理说的对,朕就要采纳!”说着,他顿了顿,又问道,“李景隆的事,朕自会给一个交代。那么,你们弹劾洪熙.....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此处,又笑笑,“举止轻佻行为不端喜好女色,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皇上!”齐泰正色道,“您移藩各位宗王,为的就是大明朝再无掣肘。王大臣其人,也是为来的宗王。您把他放在中枢,且执掌国事,在臣看来甚为不妥!”ωWW.
朱允熥无声皱眉。
如果说几位御史弹劾李景隆,是出于对帝国工商业的考量。
那么弹劾朱高炽,所掺杂的就是对宗室的防备。
“如今世子殿下,尚不是宗王,就已有大权。”齐泰又道,“臣也说句不好听的,恐怕现在世子殿下手中的权柄,比当初的燕王还要大吧?”
“燕王所掌不过是一地的军政大全,而世子殿下此时,则可直接影响我大明的国策。当初燕王所辖也无非是名下的属官,而如今世子殿下,再过十数年,怕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尾大不掉!”
“当初太祖高皇帝因何罢相的根子,就在于此。权相尚且要引起江山朝堂动荡,那么翌日,一个比权相权柄还大的宗王,如何待之?”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但世子殿下刚过弱冠之年....”说着,齐泰脸色通红的继续开口,“臣这话是大不敬,但臣也要说。若是将来,万一将来....留此权相,至太子于何地?”
闻言,朱允熥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