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书桌上的一小沓票子, 宋乔曦从小床上蹦跶下来，窸窸窣窣踩上拖鞋，起身追楚尽。
“你的小钱钱别忘了拿呀”
她拉住楚尽袖角, 把钱往男孩手里塞。
楚尽反手把钱塞给她, 垂眸看她眼睛, 声音低低的，“你拿着买相机。”
“嗯”
糯团子楞了一瞬, 瞪大眼睛望着楚尽, 嘴巴微微张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买相机
是会读心术吗
“我不需要, 你拿着。”
他面色看不出有多少情绪, 俊朗的面容平静，像是阐述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宋乔曦看着手里的一百五十元“巨款”陷入沉思
他这话说的, 咋和自己手里拿着一块钱钢镚似的
慢慢松开拽着楚尽袖口的小手, 犹犹豫豫地说：“可是，可是我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啊”
没看王君洋，小糯团攥着钱，两只小手拧在一起看向自己粉色小兔子拖鞋的两只长耳朵。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听到楚尽一声轻轻的叹气。
“那王君洋的零食你可以吃, 丁一、丁淼家的糖你可以一抓一把，丁叔叔炖了红烧肉你可以吃一大碗”楚尽第一次说话语速这么快, 他停顿一下, 接着说, “他们都不是别人，我就是别人了他们的东西可以拿, 我的东西就不能拿”
慌慌张张抬起头, 宋乔曦发现楚尽眉头微微蹙起, 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呼吸明显有点急促。
哎呀，咋还有这种人
吃的东西和钱，能一样嘛，不拿他的钱，竟然还生气呢
“你不要，我就直接拿给宋叔叔、乔阿姨，让他们替你保管。”
楚尽又添了一句，语气变得清清冷冷的，作势要从她手里把钱拿回来。
赶快捂住手里的钱往后退，糯团子忙摆手道，“唉别别别，我收着就是了”
灵机一动，她忽然间想到一个好办法。
“你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好”
宋乔曦拖拉着拖鞋，爬上书桌旁的椅子，从抽屉里找了本田字格本，撕下来一页纸。
抓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写完后，拿到楚尽面前，“喏，这是给你的保证书，我不白拿你的小钱钱，这个算你的投资。”
田字格上面的字，能看得出宋乔曦已经尽力了，虽然比狗爬的好点，但是可能之前是只哈士奇的“群魔乱舞”，这次算是只不“拆家”的哈士奇老老实实写出来的字。
丑嘛，还是真丑，就是整齐了一点。
上面写着，“我，宋乔曦，收到楚尽一百五十元钱，用来投资相机，保证以后赚到的钱分楚尽一半。”
只见楚尽有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田字格纸，似乎满头问号
她忙解释道，“你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以后我要是成为很厉害的摄影师，能赚好多好多小钱钱了，我会分你一半的”
“嗤，好。”
楚尽嗤笑一声，好看的桃花眼弯成美好的弧度，他一笑，似乎整个世界都亮了。
男孩接过纸片，仔细折叠成小方块，夹在手中那本三个火枪手里。
小糯团最爱看楚尽笑了，知道他不生气，就开始撒娇，“喂，我说真的，你别不相信呀，不许笑我”
他嘴角还是上翘的，轻轻摇摇头，小声说：“好，我相信你。”
有谁会想到，童言无忌的话，有如一颗施了魔法，像杰克的豌豆一样的神奇种子，在小小的糯团子心中种下。
施了魔法的梦想，之后会慢慢生根、发芽、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在这个1997年冬天的夜晚，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做的承诺，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实现了
1997年的春节过得真快，墙上的挂历一张一张撕掉，眨眼间，正月十五就到了。
这一天，是传统春节的最后一天，要吃元宵、闹花灯、猜灯谜
老齐州人有句话这么说的，不到趵突泉观灯，不算过年。
冷清了两周的大院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小五人帮”在经历了接近两周的分离后，又一次团聚啦，王君洋正月十二从沪市回来的，丁一和丁淼是正月十三从泰城老家回的齐州。
宋家人只在泰城待了两个晚上，因为宋爸爸工作原因，编辑部过年也是轮流歇班，匆匆带着一家人赶回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最开心的莫过于这帮孩子们，满心期待着要去趵突泉灯会看彩灯，猜灯谜。
趵突泉灯会的灯谜，如果猜中了，还会有小礼物拿呢。
正月十四这天，是1997年2月20号。
宋乔曦屁股后面跟着怀抱一大堆新奇玩意儿的王君洋，拎着一大兜子土特产的丁一，和怀里抱着书的丁淼敲开了楚尽锅炉房的大门。
门开后，四个崽崽熟门熟路你推我搡的进屋，和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快来，看我给你们带了啥好东西”
王君洋把怀里的玩意儿一股脑摊在楚尽的书桌上，招呼大家过来。
丁一一把抓住关好门的楚尽，热情地把手里的塑料袋敞开口，“楚尽，这是妈妈让我拿过来的，我爷爷奶奶自己晒的地瓜干，还有江米条，蜜三刀啥的点心，我给你放五斗柜里，你想着吃呀。”
“地瓜干蜜三刀”宋乔曦小脑袋也凑上去，舔舔嘴唇，用渴望地眼神看着楚尽，“我能尝一个吗”
“哎呀，这是给楚尽的，你的我妈一会给你拿到家里去。”丁一拿手推推眼镜，不满地嘟囔，还补了一句，“楚尽没和我们回去过年，吃大亏了，爷爷奶奶带我和丁淼去了岱岳庙会，可好玩了要不，楚尽，明年你和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吧”
“不行我已经把楚尽明年、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的年都预定了，他要和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年的”
糯团子着急地嚷嚷，一把抱住楚尽的胳膊把他往后拉，想让他离丁一远点，生怕楚尽被丁一给抢跑了。
丁淼从丁一敞开的塑料袋里摸出一根江米条塞到嘴里，无奈地瞅了眼宋乔曦，“丁一开玩笑的，也要看看楚尽愿不愿意去啊，你呀，真不经逗，一逗就着急。”
“喂我从沪市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松仁糕、粽子糖、香榧子、海苔酥”王君洋发现没人搭理他，急得快蹦起来了，小脸涨得通红大喊，“地瓜干有啥好吃的，曦曦你来看看这些你喜欢啥，都给你”
“略略略，楚尽才不要和你一起回泰城过年。”糯团子不忘对丁一吐吐舌头，转身儿松开楚尽的胳膊，跑到书桌前惊叹，“哇这么多好吃的大家快来呀，淼淼，楚尽，丁一”
才十几天没见，几个小孩都想死对方了，小小的锅炉房洋溢着热烈的气息。
等激动劲儿过了，屋里又恢复了常态。
宋乔曦腮帮子鼓鼓的，含着一颗粽子糖，趴在楚尽的床上看丁一新拿来的漫画书龙珠，她身边是坐着斯斯文文的丁淼，上次那本绿山墙的安妮看完了，今天丁淼读的是小妇人。
两个男孩在五斗柜门前，激烈地讨论着要玩啥游戏，还不忘拉着楚尽一起。
估计时间一久，这俩没啥记性的小男孩，已经忘了被楚尽狠狠“虐杀”的感觉。
“对了，明天元宵节要去趵突泉猜灯谜呀”王君洋手里拿着大富翁，对楚尽和丁一摆摆手，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唉，我都忘了今年我们有秘密武器呀，楚尽这么聪明，肯定所有的灯谜都能答对，到时候我们能拿好多礼物啊”
“对啊，丁淼不愿意跟着我们跑，她知道谜底都不告诉我们，”丁一附和道，藏在镜片后的小眯眯眼笑成一条线，“楚尽你什么都这么厉害，肯定也很会财灯谜吧”
宋乔曦也从床上坐起来，隔着两个男孩歪头看楚尽。
个头最高，最清瘦的男孩明显兴致不高，沉默着摇摇头，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次她看得真真切切，而且似曾相识，他眼神中的情绪是哀伤，是痛苦，是带着恨意的
对，就是那天晚上，自己以为楚尽要和丁一回泰城过年，大晚上跑来找他。
当时，当时好像也是提到“元宵节”，还是“灯会”
楚尽的情绪，就开始变得怪怪的
瘦高，脸色苍白的男孩抿抿嘴，显然也没心思陪王君洋、丁一玩大富翁了。
他深呼吸一口，像是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声线平稳地说：“抱歉，你们俩玩大富翁吧，灯会我不会去的。”
说完，楚尽回到书桌前，把桌面摊开的乱七八糟的零食都聚拢到一角，从抽屉里拿出奥数习题开始刷题。
一时间，小屋里安静地只能听到笔尖刷刷划过纸本的声音。
王君洋皱着眉头想张口说什么，宋乔曦赶快把手指放到嘴边，对他无声地摇摇头。
王君洋和丁一互看一眼，耸耸肩，显然不知道楚尽怎么了。
只得抱着大富翁的盒子坐到床尾，俩男孩头碰头摊开地图，掷骰子，悄无声息的“买地”、“卖地”、“盖旅馆”、“交卖路费”
宋乔曦心里犯嘀咕，眼前的漫画停在一页已经很久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楚尽提起“元宵节”就情绪这么不好呢
唉
这题，对她来说，也超纲了。
想着，明天去灯会之前，还是来敲门叫他一次吧，如果到时候还是不去，那就不勉强楚尽一起去玩了。
毕竟 ，爸爸妈妈常说，强扭的瓜不甜嘛。
糯团子翻了一页漫画书，小小的叹了口气。
可能，楚尽不喜欢人那么多的场合吧
没关系，她可以给他带一盏小花灯回来
第二天下午5点半，宋家和王家的单元楼门口聚集了一小众人。
今儿是1997年2月21号，正月十五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