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讲课人问出那句“何为浮生”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回答——“浮生若梦一场,梦里是浮生,梦醒也是浮生”。
这个回答是何依依的。
在那一场浮生的体验当中,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像是人生的另外一种经历。但是对于何依依而言,那只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见到的是别人给他的浮生,在梦外是自己的浮生。所以他才有了“梦里是浮生,梦醒也是浮生”的说辞。他对浮生的理解是,处处皆是浮生,处处皆可浮生。这是他在经历了那般思想蹉跎之后的体会,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如同他读书以来的一场大感悟。
但是他没有得到讲课人的肯定。
讲课人是谁呢?
圣人唐康。
除了那些个本就知道的大先生们以外,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唐康对何依依所感悟出来的“浮生”的回答是——“本就虚实不定,说的通也罢,说不通也可”。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他对浮生的看法。但他的看法显然同何依依的感悟不相符合。
圣人讲课,言语之间满是说不尽的道意,他这般言语也蕴含着许许多多的道意,其他人听来,会受身发醒。如果何依依的那般回答也只是普通的一句话的话,那么他所得到的也将是来自圣人言语的馈赠,但他那句话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在点灵灯的时候,何依依以读书之身点亮了全部的灯晶,这意味着他在读书文道上拥有一颗大道之心,这是悟道证道的关键所在。这一颗大道之心让他在唐康所创造的道意意境里领悟到了一丝道意,一丝属于他的道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因为这缕道意,他是这堂课上收获最大的。
但是唐康对他这蕴含着一缕道意的回答做出了评价,做出了他的看法。
于是乎,便在这样的无意之间,形成了道意的对抗。
但是他区区一个何依依,只是因为大道之心和道意意境难得在阴差阳错之间悟到了一丝道意,哪里来的本事同成圣已久的圣人对抗?
所以,在唐康说出那般话时,何依依瞬间就溃败下来。
这是毫无疑问的结果,没有溃败才是真正的奇怪。文人思想感悟上的溃败丝毫不亚于那些修仙之人心境的崩溃。
只是一瞬间,受到了道意冲击的何依依一身的文运全部被扯了出来,他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像是遭遇了莫大的恐惧,又像是赤身处于凛冬之寒。
这于他而言,相当于无妄之灾。
第一个察觉到他这种情况的是秦三月。她感知但何依依的气息一下子坍塌,变成游离的散块。而何依依整个人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像是睡着的人说梦话一般。她立马意识到,如果任由他这般,可能会出大问题。
秦三月决断很快,她立马把这个状况告诉祈盼山。毫无疑问的,祈盼山是在场几个人里修为最高的,年龄最大的,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找他就是。
祈盼山并未悟道证道,所以即便他看到了何依依当前的状态,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立马就意识到,凭借自己没办法去解决何依依现在这种情况。自己无法解决,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叶抚,也就是想到叶抚。他陡然想起之前自己在叶抚房间里同他的一段对话。
那个时候,叶抚给了他一张纸条,叫他在荷园会上,何依依最为艰难的时候给他。
没有任何理由去说明现在的何依依是不是最艰难的时候,但是祈盼山便如同下意识一般,将那张纸条从储物器里取了出来,交到何依依手上,然后定声喝道:“何依依,打开这张纸条!”
何依依这个迷蒙的状态,估计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所以,毫不迟疑,何依依打开了那张纸条,俨然可见上面几个大字——
“浮生若梦”。
见到这四个字的瞬间,何依依那崩塌游离的气息瞬间稳定下来。无尽的思绪从四个字上涌现,然后毫不客气地一股脑全部钻进他的意识里,其间是浩渺的气息,是不可说、不可意的大思想,那似乎是早已超越了道意的气息,好似的万物规则一般的概念。
众人只觉得一道清风从人群里吹了起来,然后立马吹遍整个人群。
台上正准备接着“浮生”讲“绘世”的唐康没有任何准备,便被那清风吹遍了满身。他陡然缩眼、心惊!
“这是……浩然正气!”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一黑,视野之内尽是一片漆黑。强大的束缚感让他无从着力,他想要去挣脱这种束缚,但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去挣脱,一身的修为无法使用,便是所有的气息都被封锁了,如同进入了无法之地一般。
不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入眼之内,全是陌生的脸庞,他们围在周围,脸上大都是欣喜的表情。
他想要说话,但落到嘴里变成了一阵啼哭,如同婴儿刚出生一般。忽地他闻到一股咸腥之气,感受到身上湿漉漉、黏答答的感觉,瞬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等状态——
赫然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别人的道意意境中。
……
在众人眼里,那台上的讲课人就是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然后闭上眼坐着一动不动。
正当他们疑惑时,双眼陡然之间被霞光占据。那从清净观那座山头大放的霞光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整个天空,抬头望去,便见一整片晴朗的天空此刻布满霞光,如同万千雨后的彩虹汇聚在一起。
与霞光同在的是震彻空间的宣告之词。
那一声声宣告词入耳后,在场的每个人都被牵动心魄,陷入宣告封神的大言语震撼之间。他们没有去惊诧,没有去疑惑,此刻心里只剩下等候神明降临的虔诚。是的,虔诚,此刻他们虔诚得像是那还降世的神的信徒一般。他们昂首而立,仰望着那一片霞光,等候着神的降临。
在不远处观望着的李缘陷入了无尽的惊诧和疑惑。他分明地从那宣告之词中听到了“无上清净通宝天尊之神位”、“十六六将位正守法清辟服大阵之神性”和“命世之女天生神格者之神格”,还听到了“千载国运”,毫无疑问地,这封的是白薇。他不明白,唐康不是说了明日日暮才是封神之时吗,为何突然毫无征兆,毫无准备地就开启了封神之礼?
李缘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会台上的唐康,却发现他正闭着眼岿然不动,身周流转着道韵。看其模样,李缘下意识认为是他在操纵这封神之礼。
“提前了?为什么不和我说?难道是有什么其他情况?”李缘思考着封神之礼提前的原因,“会不会是在提防那坐收渔利之人?”
总而言之,现在的封神之力在李缘看来处处都写满疑惑,从时间、程序以及那封神诏令看来,都不太符合常理。他不明白封神诏令里的“执我诏令”是什么意思,不明白那“白帝”又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为何没有宣告成神之后要做那承载因果的事,而是一句“令世人念及‘白帝’之名,皆为其添香。它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好像之前发生过。
天门之上,隐约可以看见一道人影。漫天的霞光萦绕在其身周。
李缘见状,知道此刻应当要以国运为其洗涤凡尘。而国运则需要他来操作,他有些迟疑。因为他对突然的封神之礼本就有些许多疑惑,国运又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没法说拿出去就拿出去。但又有些担心因为自己迟迟不放国运导致封神之礼失败。正当他迟疑之间,忽然有一人出现在他面前,定睛一看,赫然是戈昂然。
戈昂然拘首一礼,正声道:“请李缘剑仙引出国运!”
“你怎么知道我?”李缘瞳孔微缩,按理来说,他应该“死”了,整个叠云国也就皇帝李明廷知道他。
甄云韶曾同白薇说过,“院首他想救你”。这是她的猜测,而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戈昂然坚定地认为,唐康圣人及其背后的一切都错了,他们下了一盘错的棋。他不想看到他们错下去,想要阻止他们,为此他做出了不少,甚至费尽千辛万苦调查到了叠云国前太子剑仙李缘并没有死,而是隐于叠云国背后参与到了棋局当中。他邀请甄云韶参加荷园会为众弹琴,便旨在让白薇以弹琴挥洒神性,让众人身上皆带有白薇的神性,然后在白薇成神之后,留下对她的信仰,到时候要白薇承担因果,便是让众人承担因果,他便要看看,那些圣人们敢不敢以自己的圣人之身为代价去让白薇成神。
戈昂然之所以一直是个半圣,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去成圣,而是只有不成圣才能做成这些事。他深知,圣人最不受天地拘束,也是最受天地拘束的。
当他听到了那一番封神诏词时,便深知,那绝对不是唐康圣人的诏词,因为里面没有让白薇承担来自南方的因果。那诏词只是让白薇简简单单地成个神而已。
所以,当霞光环绕白薇之身的时候,他明白,该自己登场了。
他果断地出现在李缘的面前,请求引出国运。
“你怎么知道我?”李缘发问。
戈昂然答:“唐康圣人同我说的。他还让我同李缘剑仙说,提前封神之礼是局势中的落定手,所以先前没有同你说。”
李缘听了此番话,再结合局势发现的确是这般,便认为唐康提前封神之礼是为了防坐收渔利之人,当即点头,以己身引出叠云国国运。只见叠云国国境之内每一处蒸腾出一瞬间的金光,然后全部汇聚到明安城来。那国运如同一条金色的龙,环绕在天门上下,腾跃一会儿后,猛然扎进白薇的身体。
白薇整个人浑身变成金色,像是糊上了一层金色的粉末。白薇感觉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被抽离,很痛,但是这痛苦只是一瞬间便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气息消融。
没过多久,她浑身的金色黯淡几分后,渐渐褪去。金色褪去的瞬间,那漫天的霞光尽数涌进她的身体,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蜕变,变得很奇怪。她无法去形容这种奇怪,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感觉到自己好似拥有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她想,这些或许是需要自己之后一点一点去认识的。
天空回荡起诏告:
“立于无上清净通宝天尊之神位!”
“受于十六将位正守法清辟服大阵之神性!”
“起于命世之女天生神格者之神格!”
“神号:白帝!”
“神格参斗:东起十三位,北起二十九位!”
“命星:天宫!”
“宣!”
诏语落定,白薇的眉心结成一道赤金色的印记,赫然是莲叶状。
见到这般场景,戈昂然双眼愈发清明。他在想,究竟是何人,才能完成这般不可能之事。
“是那南山先生吗?”
或许吧。
对于观众而言,这一场封神之礼无疑是浩大的。这样的场面可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豆碰不到的,而今天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位神的诞生,还是那他们憧憬的人。
“原来白薇姑娘是神啊,难怪能奏出那般神妙的乐曲。”人们总是习惯于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找关系。
或许有人在疑惑为何讲课人不继续讲,或许在疑惑区区一个荷园会为何会有这样浩大的封神之礼。但毫无疑问地是,今天他们又一次开了眼界。一番想来,从第一天的棋会那盘绝顶之棋以及白薇的倾情演奏,到之后诗文会的南山先生《倾朝》霸榜,再到今天这一场“浮生讲课”以及好大的封神之礼,可以看出来,这次荷园会档次当真是大到了极点,本来以为上一次荷园会有柯寿的存在会让那次荷园会成为很多年都难以超越的,没想到这一次荷园会更甚之。
白薇结成神位后,一步跨入身后的天门,便消失在空中。天空重新恢复成万里无云的晴朗场面;清净观里骆风貌浑身上下布满了血缝,正从里面淌出鲜血来,很快便染红了他全身,正当他要坚持不住摔倒在地的时候,一缕金光照耀而来,将他身上的伤口修复,但先前那番吟诵诏词伤害实在太大,以至于其神魂都已经枯竭,昏睡过去,倒在地上,暂且没法醒来。
一旁的白猫又娘被不知从哪来的手抓住,消失在这里。
没过多久,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这里,将骆风貌带走。
而在荷园会会场这边儿,封神之礼结束了,那讲课人又还未睁开眼,以至于一干众人不知如何处置,便兴奋地讨论起了白薇成神如何如何。
李缘立于高楼之上看着天空,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已成的神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不过再多的疑问都只能等唐康来解答。
他朝那台上看去,赫然发现唐康缓缓睁开了眼。
……
“老爷,是个男孩儿!”
“夫人,男孩儿!男孩儿!我唐家有后了!哈哈哈哈……”
“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呢,嗯……我想想……唐康,唐康!就叫唐康!”
……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天佑唐康小少爷一生平安!”
……
“唐大人,恭喜啊!下官一番心意,还请收下。”
“同喜同喜,快快入座,快快入座!”
……
“夫人啊,你说吾儿以后是学文还是学武?”
“我家康儿眉清目秀,肤若凝脂,怎能去做了那黑不溜秋的武夫,读书!”
“好!读书!哈哈哈哈……”
……
“小少爷,你快下来,房顶上太滑了,小心摔倒啊!”
“老爷,老爷,小少爷他又写了一首诗!”
……
“那唐炳贤好福气啊,生了个神童,半岁成语,八月落地,一岁识字,一岁半就可作诗写赋,以后定然是状元!”
“或许还能窥探那传说之上的文道啊!”
“好福气好福气,祖上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