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寒酥声音微顿,
—
—这就是陛下要带公主看的热闹？
杀？！
握不住手里的点心。寒酥心头一窒，险些
——小公主才四岁，不,?没过四岁的生日，这是一个四岁孩子该看的事情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动??，寒酥丢了?己手里的点心，伸手去抱靠在嬴政膝头的小奶团子。
然后她扑了个空——
小奶团子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她的手刚伸出去的那一刻，奶团子迅速扑??嬴政怀里，两只小手手紧紧抱着嬴政，大有用?己没有剑鞘高的小身板去保护波澜不惊的帝王，方才?软糯糯的无精打采的小奶音此时陡然尖锐,甚至?带着义正言辞的控诉,“阿父才不是暴君！”
“阿父不是！”
“......”
暴不暴君的事情?有后人评说，但是公主您的反应似乎不太是一个不??四岁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寒酥默默收回手。
——??底是陛下带在身边养大的小公主,遇??危险时候的反应?与正常人不一样。
“护驾！”
“保护陛下与公主！”
轿撵外响??卫士们的声音。
紧接着,是卫士们迅速调集的奔跑声与战马嘶鸣声。
轿撵停止前进。
足以抵挡箭/弩的帘子迅速落下，将偌大轿撵护得密不透风。
训练有素的寺人燃??鱼油灯。
黑暗消失不见,轿撵内恢复光亮。
嬴政放下手里的文书，斜了一眼扑在?己怀里的小奶团子，“不怕？”
“怕。”
鹤华点头，“可是阿父在，我?不那么怕了。”
“没什么可怕的。”
嬴政伸手把鹤华抱??来,捏了下小团子的挺翘小鼻梁，“一群垂?挣扎的贼寇罢了,不值一提。”
寒酥默默去收拾被?己慌乱之际扔在?毯上的点心屑。
原谅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婢，不懂功盖三皇五帝的帝王对待小公主的教育。
“这样啊。”
鹤华道,“那我?不怕了。”
她慢慢松开抓着嬴政衣襟的手，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
她对她的阿父有一种盲目的无条件的信任，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只要阿父说不必怕，她便不怕。
“阿父才不是暴君。”
鹤华小声嘟囔，“??们的国没了，是因为??们的王没有阿父厉害，??们的将军打不过阿父的将军，是??们没本事。”
“??们应该去找??们的王报仇，是??们的王灭了??们?己的国家，而不是阿父。”
虽然即将四岁，但对于成年人来讲，鹤华的年龄依旧不大，短句子能说得咬字清楚，条??清晰已是十分不易，但当说??过长的句子时，她的话便有些不大清楚，道??也歪得很，尤??是在涉及嬴政的事情，更是没有丝毫道??可言——六国不是灭在她阿父手里，而是灭在六国的王手里，六国余孽不该找阿父报仇，而是应该去寻六国的王报仇。
嬴政眼皮微抬，眼底被她的话引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歪??。”
嬴政抬手，刮了刮鹤华小鼻梁。
鹤华轻哼一声，“才不是歪??！”
“不过朕爱听。”
嬴政懒懒挑眉，手指由刮改成捏，指腹捏了捏鹤华软乎乎的小脸。
鹤华这才笑??来，“本来?是这样。”
“是??们的王无用，??们应该找??们的王报仇。”
“暴君，拿命来——”
“砰！”
有什么东西撞在前面的轿撵上，巨物砸在轿撵又砸在?上，震得鹤华??在的轿撵?跟着晃动??来。
“现在怕不怕？”
嬴政问怀里的小团子。
鹤华小手攥得紧紧的，小脸粉嘟嘟，稚气又无畏，“不怕！”
“阿父在，我便不怕！”
“这才是朕的女儿，大秦的公主。”
嬴政笑了一下，吩咐寺人，“打开帘子。”
寺人吓了一跳，“陛下，万万不可！”
“刀剑无眼，陛下千金之躯，若是有弩/箭伤??了陛下，奴婢如何担当得??？”
“打开。”
嬴政不容置疑。
寒酥眼皮狠狠一跳。
在车辇里听外面的喊杀声震天已经满足不了现在的陛下了？陛下要带着小公主看外面的血流成河？
——果然是功盖三皇五帝?称始皇帝的陛下啊，能干出这种事情一点?不让人意外。
寒酥去瞧鹤华。
有这种异于常人的陛下当阿父
，她们的公主应当也异于常人。
果不??然，小小的人似乎真的不怕外面的厮杀，黑漆漆的好奇瞧着被寺人紧紧关闭的帘子，仿佛与她那位好阿父一样，?想瞧一瞧外面发生的事情。
寒酥叹了口气。
有这样的陛下与公主，六国不被灭才是怪事。
寺人只得打开帘子。
足以抵挡弩箭帘子被打开一条小缝，轿撵之外的生?厮杀跃入鹤华眼帘，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刀剑相抵，锐器刺入肉里，鲜血喷涌而出，洒在秦兵与六国余孽的身上脸上。
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们显然知道疼，但??们却一往无前，一方以击杀??的阿父为己任，另一方誓?守护九州天下的帝王，双方不?不休，将这段她再熟悉不过的驰道变成血色?狱。
鹤华身体微微一颤，不由得往嬴政怀里缩了缩。
“怕了？”
嬴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
鹤华轻轻点头，“一点点。”
“看多了便不怕了。”
嬴政笑了??来，“阿父与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能提剑杀人了。”
“啊？”
鹤华吃了一惊，“阿父亲手杀过人？”
在她的记忆里，阿父是一个连穿衣洗漱?有人伺候的人，莫说亲手杀人了，连吃饭这种事情?不需要??动手，会有寺人喂????嘴边，对于??不喜欢的人，??略?个眼神，便有卫士将那人千刀万剐，何时??了需要阿父亲?动手的程度？
——而且?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年龄？
鹤华侧目去瞧嬴政悬挂在车壁上的佩剑，那柄剑远比她要高，她根本提不动，与她年龄相仿的阿父是如何提得动这么大高的剑，又如何用这样的剑去杀人？
“不是这柄剑。”
察觉??她疑惑视线，嬴政缓缓开口，“是另外一柄剑，你不曾见过。”
“那，阿父为何杀人？”
鹤华迟疑开口，“是因为??们冒犯了阿父吗？”
“算是吧。”
嬴政懒懒开口，声音不辨喜怒，“??们冒犯了一个对于阿父来讲很重要的一个人。”
“哦，那??们该?。”
鹤华同仇敌忾，“阿父干得漂亮！”
嬴政垂眸瞧了眼怀里的小团子。
小团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丝毫没有被??年幼便杀人的事情吓??，反而认真觉得??做得对，小小的脸上??满了钦佩与儒慕。
嬴政眉头微动。
普天之下，只有小十一才会无条件支持??的一切事情。
纵然??做了错事，但只要是??做的，只要??说明原委，她便觉得??是对的。
嬴政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鹤华小脑壳。
??从不在意世人对??的看法，更不屑于与愚昧无知之人论对错，??生而孤独，也注定孤独，孤身一人走完?己的路程，是??身为皇帝逃不开的宿命。
但现在，那条永远只有??一个人的暗无天日小道上，有了一个小小的、永远以崇拜目光看着??的身影。
“??们的确该?。”
嬴政伸出手，把鹤华抱在怀里。
怪事，??从不是一个渴望与人有亲密肢体接触的人，但当把小奶团子抱在怀里时，??会无比安心，甚至平静。
“一如现在的六国余孽。”
抱着小鹤华，嬴政轻笑着开口，“小十一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陛下！”
寺人惊悚万分，声音?吓得变了调子，“陛下万万不可！”
“六国余孽正愁找不??陛下，陛下贸然出去，岂不是???们行了方便？让??们的刺杀来得更加猛烈？”
“杀朕？”
嬴政轻嗤一笑。
??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对六国余孽的刺杀举动做出评价，但??的嗤笑与波澜不惊的态度已是最好的评价。
——??是坐拥九州四海的始皇帝，而六国余孽只知刺杀，高度不一样，看的问题也不一样，天差?别的两类人，不值得掌权天下的帝王做出评价。
“??们才不是阿父的对手！”
被嬴政抱在怀里，鹤华完全不怕了，不仅不怕，?跃跃欲试，“阿父，我们出去看看！”
她无底线相信她的阿父。
阿父能护她周全，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要害怕？
她不怕！
她要看！
她不能比四岁的阿父差！
“好，咱们出去看看。”
嬴政抱着鹤华??身。
寺人吓得魂飞魄散，“陛下，使不得——”
然而??们的阻拦完全无用，嬴政走??轿帘处，一手抱着小鹤华，一手拉开将??遮得严严实实的轿帘。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轿帘外是蒙毅领亲卫守在外面，见嬴政抱着鹤华走出来，刚直的上卿眼皮狠狠一跳，腰侧佩剑瞬间出鞘。
——不愧是??们的陛下，卫士们与六国余孽?快打成一锅粥了，??们的陛下?有心情领着小公主出来看热闹。
“朕出来瞧瞧，顺便领小十一出来见见世面。”
嬴政抬眼瞧着外面的厮杀，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一样。
而??怀里的鹤华也受??情绪的影响，心里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害怕荡然无存，她好奇看着外面的厮杀纷扰，大大的眼睛天真稚嫩，天真而残忍。
她应该感觉??生命的脆弱与杀戮的残酷，她应该为这些送命的人感觉??可怜，她应该对不断倒下的生命充满畏惧，但是她没有，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涌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父没有错，错的是这些不知??谓的六国后人。
??们的国亡在??们?己的王手里，??们应该去找??们的王报仇，而不是阿父。
当??们找阿父报仇，??们便只有?路一条。
是??们飞蛾扑火，是??们?寻?路，而不是阿父太过残暴，让卫士们对??们赶尽杀绝。
是的，她的阿父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做错！
如果她是阿父，她会毫不犹豫做出与阿父一样的选择！
帝王之威不容冒犯，九州的统一更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意愿而再度分裂。
秦锋??至，逆者断首，旧的秩序全部倒塌，新的秩序才能诞生在废墟之上。
鹤华坐在嬴政小手臂，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