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给训斥了一顿,最后四个人达成了一致,把姥爷的第二个心病也解一解。
最后,我告诉舅舅们,过几天把姥爷拉到乡镇的医院,做个检查,不管有病没病,都要医生告诉姥爷,他身体很好,没啥大毛病,歇歇,多吃点饭就好了——让医生们再加强一下他的心理建设。
然后我回到了学校,几天后,小舅回来了消息:姥爷去做了检查,确实没啥大毛病。现在几个舅舅达成了一致,轮流接着姥姥和姥爷到家里住,轮流养老。
两年后我再去甘肃姥姥家,姥爷竟然能够背着小舅家的孩子,爬山了。
2012年前后,再次接到姥爷病重的消息,让我们去看最后一眼。
我觉得八十多的人了,也算高寿,应该是寿限到了,就通知了母亲,我和姐姐陪着母亲,一起去了甘肃定西,姥爷那时候也没住院,就在小舅的家里躺着。
姥爷的意识,一会清醒,一会迷糊。等他认出来我和妈妈的时候,眼泪就出来了,“少满到哈啦!”
我陪他聊了一天,察觉他还是心病作怪。
这次还是两个心病,一个是年龄问题,是不是自己的大限到了?一个是他习惯住在定西县城的小舅家,却担心自己死了后,没法抬进山里的老家埋掉;让他先回到山里的大舅家住下,他又太牵挂小舅家读高中的娃娃,也就是他最小的亲孙子,现在是他最放不下、最想见到的人。
所以呢,在大舅家住几天,他就吵着要去定西县城小舅家;在定西县城的小舅家住一段时间,他又要吵着回山里的大舅家。山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抬着一个病重的老人?
折腾的次数多了,忙着农活的大舅,和忙着工作的小舅,都受不住了,就没有次次按照他的要求,随接随送,姥爷又火了,觉得这是几个儿子不孝。
我就告诉姥爷,下午我会带着小舅家的孩子,也就是他最牵挂的那个孙子,去定西的城隍庙拜拜,为他祈福,也问问他的病情。
然后我带着小舅家的孩子,去了城隍庙,见门就跪。
回家后,我故意不说城隍庙的情况,让小舅家的孩子跟他先讲。
他知道我去庙里拜的很虔诚,就问我城隍爷咋说?
我说你这个病,能好,但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想不想看到,蛋蛋上大学的?
他说想看到。
你想不想看到,蛋蛋谈个漂亮的媳妇,还是个大学生?
他说想看到。
我说,你以后啊,就多想想蛋蛋上大学的事情,多想想蛋蛋找个大学同学做媳妇的事情,你就能看到那一天。
他点点头。
几天后,姥爷的病,又好了。
那一年,姥爷正好是八十二到八十三岁。
接到了两次姥爷的病危通知,我去看望姥爷的时候,一次姥爷在自己的家里,四个舅舅没有一个在身旁。那时候的四个舅舅,都很苦,都很难。
一次姥爷在小舅的家里,大舅三舅小姨都轮流去看护——二舅去世多年。这时候的四个舅舅,一个去世了将近十年,其他三个,都过得比以前富足了很多,但依然在这个社会的最低层挣扎,依然不容易。
第三次接到姥爷病危的通知,是在4月底。
这时候,父亲去世了三年。
姥姥去世了一年。
这时候的我,也因为心病,轻度抑郁了一段时间,导致身体也病了起来,吃了三年药,还没彻底好。
媳妇常常会肚子疼痛,做了两次检查,都说是炎症,吃药却总是反复,就定在了五一去河南中医药大学的第一附属医院检查身体,已经定好了医生,办好了住院手续,我要在五一陪她。
直到5月10日下午五六点钟,我才赶到了甘肃定西大舅家。
姥爷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睁眼,也不认识任何人了,只能用嘴巴喘气。
这一年,姥爷九十二岁。
我爬在他身边,看着他,我觉得我应该哭的,但是却没有哭出来。
我是少满,我来看你了,姥爷。
不知道你能否听到,不知道你听到后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来了,这次是真的送你来了。
不再想问你还有什么心病,不再想安慰你,不再想说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在心里默默念道:
姥爷,走好,愿你在下一个轮回里,活得更好。
我在手机里找出了《大悲咒》,将这段音乐,在姥爷住的屋子里,放了三个循环……
第二天凌晨六点,小舅趴在姥爷耳朵旁,大声说道:你放心走吧,我们都大了,都好着呢!
十几分钟后,姥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