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p>
壶中醇酒已是微凉，台上火烛尚有半根。</p>
窗外夜风忽有大作，屋内紫袍霎止音言。</p>
在那盖着红布的金丝楠木桌前，司马先德正襟危坐，一双乌眉稍展，沉默半晌，低声道：“这便是我所了解的王满修。”</p>
言罢，抬眼看向桌对面的红妆女子——就见她眉梢微扬，一对明眸中有亮光闪烁。</p>
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司马先德片刻不停地、一字不差地将自己是如何在孟岳城中相遇王满修、认识王满修、知晓王满修、到最后敬佩王满修的经历，全都娓娓道于秦玉骨了。</p>
便在一番长篇大论后，轻舒上口气，喝了口冰凉的壶中酒，倒也别有一番韵味。</p>
“在今日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三日前，殷少他家里。”司马先德放下酒壶，抬手抹了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庞，冲她道：“后来他被周家叫走了，应是直到夜晚再归……待我第二天再去殷家的时候，王满修他已经与殷少他们一同上凝林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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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骨面露喜色地颔了颔首。</p>
说来，在刚开始听司马先德叙述之时，她那白皙玲珑、粉脂凝香的脸庞上满是惊异与愕然之情，就好似是垂髫丫头在听恢弘波澜的神鬼志异时一般，双眸中尽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但听着听着，也记不大清是从司马先德的哪句话开始，她那对乌黑的眼眸中忽然闪起了一道明光，紧接着整个人的神色都逐渐开怀起来，就宛若那垂髫丫头听到了神鬼志异的最后，有精通道法的玄士出山，一举平定了祸乱天地的大妖魔那般。</p>
但司马先德又不是那城东第三条街的说书先生，他讲的自然也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谭——虽说在这个故事中，王满修的形象也颇为正面，亦有周家三子劈下凌空紫雷的壮丽景象……但秦玉骨可是奇门秦家的大小姐，这种也不算太大的场面就算见得不多，也理应不足为奇、不足如此欣喜才是。</p>
但她依然面露喜色，两只小手悄悄握拳，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是一幅矜持的欢欣雀跃之样。</p>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觉得好生奇怪。</p>
便是没有多想，直接开口问道：“梅枝儿，你这是在高兴什么啊？是不是因为他从那扶家老怪物的手里逃出生天来的缘故？嗯……这倒也确实挺令我吃惊的……但转念又一想，他可是那个王满修不是？胜不胜得了扶流是一回事，但能活着回来大概应该肯定是没问题的了。”</p>
音落，就见秦玉骨先是轻快地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晃了晃脑袋，唇角微扬。</p>
“王公子能从那百年三圣手中活下来一事，确实足以令人啧啧称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在那些与百年三圣交手</p>
过的玄师中，除了王公子之外也就一人活了下来，还不是若王公子这般全身而退的。”</p>
她莞尔笑着，靠着椅背、挺着胸脯，侧首瞧了眼空中明月，感受着夜风拂面，轻声道：“但我呀，不在乎这个。”</p>
司马先德眨了眨眼，疑惑道：“那你在乎的是……”</p>
“那白裙子的小姑娘，就是钟离燕吧？”</p>
秦玉骨回过首来，淡淡一笑：“那个半年前苏醒了灵眼的小姑娘。”</p>
司马先德稍稍一怔，颔首道：“若殷老爷与我说得都是事实的话……嗯，也只能是她了。我想不大出王满修能从凝林山上带回其他的谁……”</p>
“那么你说，这钟离燕呀，怎么会是王公子的意中人呢？”</p>
一语惊醒梦中人。</p>
是啊，是啊。</p>
如果那姑娘是钟离燕的话、是那灵眼的话，那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p>
纵使她有着绝美的姿色，有着仙子的性情，将来指不定会成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p>
就因为在那午时的擂台上，得知了她身负灵眼的时候，本来还惊叹于其眉毛的司马先德顿时脊感寒凉……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p>
就因为那‘杀一人、救一人’皆是因她而起，而王满修的挚友亦是因她而死……王满修一定不会欢喜她。</p>
就因为在是‘她’之前，‘它’是灵眼。</p>
一双会招惹天下，亦能夺得天下的灵眼。</p>
而在有着九鼎之沉的天下面前，‘欢喜’，又重几两？</p>
忽有一阵寒风入屋，司马先德霎时明白了秦玉骨的意思。</p>
既然王满修不会欢喜这白裙姑娘，那么今日擂台上他用来推脱婚请的那番言语想来也就不攻自破——至于其为何要推脱婚请的原因，也已是可以用‘不想连累秦玉骨到灵眼之争中’来解释了。</p>
如此一来，这‘真命天子’，便是并非可遇不可得了。</p>
“苏先生果然没骗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