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管钱的是我大父大母。”祝翾告诉明弥。
明弥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那就是你大父大母管了,钱这个东西就是谁在管就是谁的,你没有支配权的钱就不是你的钱。”
“我干嘛要支配那么多钱?我在这里够吃够用的,不缺吃穿,但是我兄弟姐妹们过得都没有我好,我既然有钱寄回去也是花他们身上的,我只是想我家人生活能够更好。”祝翾确实没有什么较大的物欲,她又确实很爱她的家人。
这点在自以为更自私的明弥眼里也不好,祝翾没有较多的物欲就意味着她不能清晰知道具体什么应该捏在手里。
于是明弥更加苦口婆心地告诉她:“不是不许你把钱花在你家里人身上,而是你的钱必须要你来支配。”
祝翾好像有点明白了,明弥继续说:“你的钱给了你大父大母,你觉得他们更会把你的钱花给谁?”
祝翾想了一阵,她有些迟疑,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了答案,她说:“他们大部分钱会花在家里各处家用上,但是如果具体花在某个人身上,我们兄弟姐妹里,应该更会花在我的哥哥与弟弟身上。”
虽然她出来上学了,家里人看着好像开明了不少,但是祝翾家里其他人的生态圈地位没有发生改变,祝棠祝棣依旧是第一档的,其他是第二档的选择。
祝翾曾经属于过第二档,只是她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生态圈有了自己单独的一档。
明弥见她反应过来了,就叹了一口气,说:“你原来知道啊。”
“虽然……我的哥哥与弟弟也不是坏人,只是钱如果在我大父大母手里是不可能公平的。”祝翾低下头说。
“对啊,你不是最希望公平吗?你既然知道你家里人支配这笔钱的现状,你把钱给他们自己分配就是助长这种不公平。
“但是如果你自己拥有自己的财产,你就能决定你怎么花这笔钱,你可以花自己身上,也可以去帮扶你家里弱的一方。这就是你靠自己挣钱的意义所在。”明弥对于财产的敏感性比祝翾要强很多。
这是她姐姐一直教她的,明绯一直告诉她,女人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拥有自己的财产,哪怕有时候不被允许,也一定要偷偷藏下自己的财产,那才是女子的命。
明绯以前当花魁的时候是没有权力拥有自己的钱的,她卖身的钱全归老鸨,身上穿的戴的都是老鸨的,她只有穿戴的权力,如果哪天她不是花魁了,那些东西都会被收走。
所以明绯想尽办法藏下了自己的百宝箱与财产,这笔私藏的财产在她出来之后支撑了她的生活,让她不会太认命与落魄,可是光有钱没有用,她还是被半自愿地做了外室。
做外室的时候她又搜刮了不少钱藏起来,这笔钱是她出逃的底气与明弥未来生存的根基。
明绯反复告诉明弥,一定要有自己的钱,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的人本质上连人都不是了,这样的人也是一种财产。
就像她当花魁的时候,她也是属于老鸨的金银珠宝。
在宗族制度下,不分家子女有私财就是一种不孝。明弥这种劝她藏“私财”的做法是与主流孝道背道而驰的,但是祝翾却没有觉得明弥这话很大逆不道。
祝翾拥有一个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家族,但是她不会去忽视里面的矛盾与不公平,因为她自小就生活在这种不公里。
“即使他们不花这笔钱,也是会有不公平的现象的,你想想,如果等你祖父母百年了,继承这笔钱的人是谁?是你家里的男人,你的姐妹们都会被打发出去嫁人,就算你家里再和谐,也一定会是这样的。
“你的钱又流到了你兄弟身上,你把钱给你
家里长辈就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公平吗?”明弥看着祝翾眼睛问,她的眼睛瞳色更加清透了,看起来也更懂人心了。
“不公平。”祝翾很肯定地说。
“那到时候你想要帮助你家里弱的一方,却会发现你还是没有钱,因为你的钱都给了你的长辈,落入长辈手里不归你支配的钱就不是你的钱,那么,你到时候只能求他们。这样的你和没有赚钱的你没有区别。
“你还是没有自己的财产,你为了所谓的孝顺放弃了你的财产,放弃了你的话语权,也放弃了你能够去摆布公平的一个机会。
“可是假如你有你的财产,你可以决定你自己怎么花,你可以拿这笔钱去帮助兄弟也可以帮助姐妹,这不也是把你的钱回报给家人吗?”明弥继续说,祝翾越听越茅塞顿开。
最后,明弥将她姐姐告诉她的那句透彻入骨的话分享给了她最好的朋友祝翾,她很真诚地说:“祝翾,你一定要有自己的财产。不能支配自己财产的人其实也不是完整的人,只是另一种财产。”
祝翾一下子脑子嗡嗡的,她这方面悟性敏锐得吓人,她直接站起来对明弥说:“明弥,你说得太对了!我真是太傻了,我得拥有我自己的钱,我离开家太久了少吃了一些苦反而更加天真了,还好,你点醒了我。”
但是祝翾也通过明弥的话一下子悟透了家族残酷的本质,大家长支配家族的一切,那家族资源倾斜的对象只有家族里的男丁。
除了女爵的家族是倾斜给长女,其他家族的女儿长大了就会嫁出去,她们以前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可是嫁出去了家里的田地财产与她们无关,她们能得到的全部就是那份嫁妆。
爱女儿的人家会给女儿很多嫁妆,可是大部分都不会给她们家里重要财产的一部分,立女户的女孩少得可怜,就像蒙学之后还能念书的女孩一样少得可怜。
不爱女儿的人家,这些女孩连嫁妆都不可以得到。
那这些女儿有自己的财产吗?好像不能完全拥有。
明弥说没有财产支配权的人就也是一种财产,祝翾听了心惊了一下。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家族的本质就是继承财产的人传承家族,不能继承财产的人变成别人家的财产……
她一下子通过这句话悟到了更残酷的本质,所以……其实家人的爱也是有条件的,祝翾感悟到了自己之前想把钱寄回家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倘若哪天她想要帮助更弱的祝莲祝英,可是钱给了孙老太与祝老头,那她就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钱给其他人,她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与钱帮助家里人,却不能让他们支配自己的钱。
祝翾想不明白的事情是朦胧的,可是一旦她想明白了,总是能得到最残酷阴暗的本质,即使那个本质祝翾无法接受,可是那就是事实。
为这个残酷的现实祝翾难过了整整一天,为她终于看明白了她的那个家越成长越会变成什么而难过,她的亲情没有消失,那些家里人的慰问也是真的。
可是所谓家的本质却是那样的让人痛苦,一旦看破,总觉得无比孤独与难过。
她的血缘亲人其实也永远不会是她的同路人,因为祝翾继续待在家里也会变成财产,走向那个命运。
天生理性的观察与悟性叫她轻易能够看破一切,这是她的天赋,她总是能够一下子明白很多。
可是祝翾还有天生丰沛的感情与过度的感性,她喜欢对别人好,善于记住别人对她的好,很多伤害她会选择自我淡化与自我化解。
同样丰富的理性与感性将祝翾时常自我割裂开来,她开始为此感到痛苦,祝翾找不到和解的路。
于是她选择了自己的路,继续做个拥有丰沛感情的好人,但是她要做个永远清醒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