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阳镇回青阳镇如果想走直线,中间就要过个湖,全程都是马车走陆路,那会绕很远的路。
沈云他们都想赶紧到家,所以选的走直线回去,宁海县地皮上这一洼那一洼的小湖不少,但又不像江南那边能完全变成个水乡。
所以住湖旁边的人家里必然会有一个守湖开船的,就为了过路被湖挡路的人送到对岸去。
祝翾他们先坐了马车,坐得到了一块湖的地界旁就下车了,沈云直接拉开嗓子喊:“哎,有没有人开船呐!”
他们这一行人多东西也多,小船未必装得下他们,好在真的过来了一个挺大的船,引船的是一对船公船婆,船婆看了一眼沈云一行人,然后说:“船上还有人,你们愿意和人共一艘吗?”
沈云问:“几个人?”
“一个。”
沈云听了就说:“这有什么好愿意不愿意的,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大的船光载一个也荒废了,我们也上的。”
于是船靠了岸,沈云一行人抱着东西一一上去了,祝棠很自觉地殿后搬东西,祝翾就把小妹妹祝葵抱着一起上去,祝英牵着弟弟祝棣跟在沈云后面,祝莲一个人低着头走。
等坐好了船,东西也全搬好了,祝翾找地方坐下,沈云感慨道:“当年我嫁人的时候,就没走水路,走的陆路,到你们家绕了好大一圈,坐了好久好久的轿子,中间抬轿的还中间歇了一会吃了一顿饭。我也饿,但是新娘子得一直坐着,没东西吃,就饿着肚子到的你们家。当初要是中间也过水路,我就没那么饿了。”
几个孩子听她这样说,都感慨:“阿娘你确实嫁得远。”
祝翾看见船舱里确实还多了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只看见个轮廓。
船婆这时候进来了,因是冬天,水上更冷,所以端了火盆进来,要祝翾他们暖暖手,祝棣与祝葵走前还在海边光脚玩了沙子,祝翾怕他们感冒,就拉着这对小兄妹过来要他们暖手暖脚。
大家都靠在一起取暖,那个和祝翾他们拼船的客人依旧背对着他们发呆,祝翾也不知道怎么去喊人家过来一起烤火,不喊他过来就总像在孤立谁一样。
船婆也看见了,觉得这个从县城过来坐船的客人有点内敛,就说:“小郎君,你也过来烤烤吧。”
于是祝翾看见那个人行云流水地站起,端着身子靠近了,他站起的一瞬间祝翾看清了他的身形轮廓,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难怪扭捏得很,估计是听到了这里有姑娘的声音,不好意思过来。
等这个少年郎脸转过来的时候,祝翾才懵住了,那是一个雪肤红颜的少年,眉睫似漆,白与黑的色彩对比透出山水画一样的禅意,一双眼睛比从前更漂亮了,清浅的眸子里却带着冷漠的冰意,只是这双眸子看见沈云这群人时明显也顿住了。
然后祝翾就看见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还是祝棠最先喊了他的名字:“元奉壹!你怎么在这?”
祝翾确认了他是谁之后,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奉壹,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元奉壹接受了遇到故人的事实,收拾好衣摆安静坐下,他如今和小时候比确实长大了好多,小时候是个精致玉瓷娃娃,现在是一樽玉人。
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开口叫了人,对沈云依旧叫:“舅母。”
对祝棠、祝莲喊:“表哥,表姊。”
然后他的眼睛对上了祝翾,他好像也有点惊讶祝翾怎么在这,因为他也听说祝翾考了应天女学,但是他没直接问,只是依旧喊祝翾:“萱娘。”
祝英有点不太记得他了,祝棣和祝葵就撑着脸好奇看他,他们俩是完全不认识元奉壹了,祝棣当年还没怎么记事,祝葵更别提了。元奉壹就笼统地喊了他们一声:“表弟表妹。”
然后大家都不说话了,久别重逢的,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祝翾很快习惯了重逢的事实,她感觉元奉壹还没变,还是原来那个元奉壹,就直接问他了:“你怎么在这啊?”
元奉壹说:“我是回来看看姨母的,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临走前再来看看她和你们。”
“临走?”祝翾抓住了这个字眼,她问元奉壹:“你要去哪?”
“广东省的琼州府。”元奉壹倒是有问必答。
祝翾当然知道琼州府在哪,她学过地理,所以忍不住感慨道:“你是被流放了吗?好好的怎么跑去琼州府了?是陈……是他搞得鬼?”
元奉壹看了大家一眼,没有细说,他只是说:“反正我不是谁的儿子了,我自由了,只要自由了,琼州府那样的地方于我也是好地方。”
祝翾知道大家几年不见,没有一见面就把底全露出来的道理,何况元奉壹一向内敛,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的私事,就没有再问了。
但是元奉壹却主动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应天女学念书吗?”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念书的?”
“我就是知道,你
在应天写诗作文也有几分名气,我在京师再闭塞也应该知道的。”元奉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祝翾又觉得奉壹好像也有点变了,他现在好像又没有从前那般内敛了,就说:“放假回来看看的。”
“那我回来得真巧,正好见到你了。”元奉壹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哪怕他马上就要去那有点蛮荒的琼州府去待十年也很高兴了。
等下了船,祝翾就对元奉壹说:“你同我们一块走吧,你不也是要回青阳镇的吗?”
元奉壹点了点头,他穿着一身道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大帽,等下了船就把大帽戴头上了,祝翾才发现他站着有几分修长的意思了,就下意识打量了一眼,说:“你现在长高了好多,小时候我记得你比我矮一截呢。”
元奉壹现在不再会为这种幼稚的事情羞愧脸红了,他很淡定地说:“毕竟我也已经长大了些。”
最后一行人里,只有祝翾和元奉壹没有上雇的马车,而是各自租了一匹马在车后面悠悠地骑,沈云让祝翾上马车,祝翾非一脸显摆:“我在学里学过骑马,我自己骑回去!车里也坐不下了。”
“骑什么骑?臭显摆的德行,吹了风冻死你!”沈云说。
但是祝翾非要骑马,她就扔了风帽过来让祝翾兜住头,叫她在后面跟着骑慢些,然后说:“你要是冷就上车,叫你大哥下马车替你!”
祝翾把风帽戴好,骑上了马,元奉壹的马在她一旁,等正式开始走了,两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跟着沈云他们的马车,祝翾才说:“现在他们也听不到了,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你怎么就要跑到广东省琼州府去了?”
元奉壹才意识到祝翾非要骑马就是为了跟他说话问清楚他的情况,他的脸罩在帽檐下看不清神色,这是这么多年来又有人关心他了。
祝翾见元奉壹不说话,一直沉默,就说:“你和我也生分了,果然不该拿旧眼光看你了。”
元奉壹立刻说:“没有生分,天底下我除了你们也没有其他所谓的亲人了。”
然后他才开始说自己去琼州府前后的因果,他说:“当年陈文谋一家接我回去,但是也不待见我,我对外就是故人之子,我挺高兴他这么称呼我的,我也不稀罕成为他儿子。
“后来,我在谢家惹了祸,他就觉得我性格乖僻、包藏祸心、心机深沉,生怕我再待他家里害了他与谢夫人的孩子。就打发我去了京师郊外一个村里念书,只有两个仆人跟着我,但也是他的眼线。”
祝翾听了就觉得这个陈文谋太下作,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但是元奉壹说到这却高兴地笑起来:“这可真是我在京师最好的日子,在乡下他也找了人来教我读书练武,其他的就不管了。
“我别提多高兴了,在乡下没人知道我是谁,我在乡下种田种菜,读书练武,乡下又淳朴,我亲眼看着农人怎么过日子,也知道了人间疾苦,又没有陈文谋一家子天天来烦我,虽然粗茶淡饭但是非常自在。我巴不得他一辈子把我扔乡下庄子上‘思过’呢。”
祝翾听了也觉得这日子不错,只有陈文谋觉得在乡下粗茶淡饭思过是苦日子,一直以为元奉壹很巴望着回去当什么“表少爷”过侯门富贵日子,结果元奉壹在乡下过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不过好景不长,我去岁下场了,考了一个秀才,名次有点考太高了,让陈文谋对我产生了不必要的期待,我就忤逆了他一下,把他气得半死。”元奉壹继续说。
祝翾问他:“你名次考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