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韶音冷不丁教他拉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弄的眼睛里不舒服,正拿手揉着,眼前却被丈夫递过来一张帕子,轻轻替她拭去泪花。
她看清那帕子一角绣着的青竹,陡然一僵,攥住丈夫的手拧起眉头,“你从哪儿拿的这帕子?”
崔彦敬觉得好笑,“这不是你今晚带着的吗?刚才和衣裳一起落在旁边的。”
郗韶音心里咯噔一声,终于弄清了今晚心头惴惴不安的异样来自何处。
这不是她今晚遗落的那方帕子。
她下马车时掉了帕子,有小厮跑来归还,好巧不巧是受周慎思的指派。
自从成婚后,她几乎没再同他碰过面,有意也好,意也罢,总之那双始终平静却叫人看不透的眼睛望向她时,总令人慌张不安。
第一次见面是由舅父所引的相看,彼时的周慎思尚功名,刚刚参加过贡举,衣着清寒,人却挺拔隽然,站在她面前拱手一拜,声音不卑不亢,只道一声“郗娘子安”。
她当时正怨恨着表哥情,要改纳她为贵妾,随口才应下这场相看。
猝然抬眼,对上这道声音的主人,她微微失神片刻,不曾想到舅父口中永州寒门士子是如此英俊端肃的男子。
不过在她看来,不欺少年穷不过是用来骗人吃苦的鬼话,即便不久之后他们签下婚书时周慎思已经中了状元,在她心里,他却仍不是她的良人。
因而后来……退婚之事她做的决绝,也是为了不给崔彦敬留后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撕毁与周慎思的婚书,逼得一向温润如玉的崔彦敬第一次忤逆父母,说什么也要娶她过门。
她拿准了崔彦敬虽倾慕她到人尽皆知,为她写的情诗传遍长安,然而望族公子总缺了一份与家族对抗的勇气,以此推了他一把下定决心,可却半点没顾及未婚夫周慎思的颜面。
第一眼他望过来时略带冰冷的眸光始终令她记忆深刻,退婚时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他脊梁仍然挺直如松如柏,尽管微微蹙眉,望向她时的眼神仍如是……
郗韶音攥着手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帕子,长睫轻轻颤抖。
若不是今晚偶然遇见,若不是他叫人上前自报家门,她已刻意忘却那段为人不齿的过往了。
他亦扶摇直上,早已不再是当年清贫寒微的状元郎,多少五姓七望之门愿以嫁女得此近臣佳婿。
指腹下粗糙简陋的针脚绣成的小小一角青竹,不过是她当年随手所赠给名义上未婚夫婿的女红小物。
她懒得绣什么荷包香囊,心里亦是觉得周慎思并不似旁的男子那般倾慕她,便更不愿多花什么心思在上边。
那日见面,她随手递给他这方帕子,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接过来,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收起,而是展开看着上面潦草的竹叶,问道:“为何是青竹?”
郗韶音终于记起她随口胡诌的那句话——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郎君气节高然,似青竹。”
只是女郎垂眸想着心事,全然没看见那人闻言后唇畔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