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远和大喜骑车回到老王庄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看到家里熟悉的灯火和烟囱冒出的袅袅炊烟,他自己一颗飘飘荡荡的心仿佛突然之间沉落了下来。
他自己经常是迷茫的,不明白自己的归来是命运的眷恋还是惩罚。他一直以为,当一个人经历了足够的世事,尝尽了生活的种种酸甜苦辣之后,生命便没有那么值得留恋。重生对于路远到现在还是很矛盾的一件事,一颗心还没有感受到自由和幸福带来的人生最重要的乐趣。仿佛暗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不由自主的前行,他抗拒不了这股力量的诱惑,也无从选择其他的任何一种方式生存。只能这样被动的走下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爸爸妈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在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他要做的事情家里都不在干涉他,寡言的父亲只是偶尔会露出一些担忧,因为他现在能够看得见的生活变化太大。而且很多变化都超出他的认知,他也不知道儿子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没当老师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农民,就是现在仍然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农民。是啊,就算儿子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一些问题那又怕什么呢?大不了就是做回一个农民吗?总不会连这个也不让做了吧!可是他并不知道现在儿子做的是多大的事业,大到足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淡黄色的灯火下,一家人还是像以往一样吃着饭,而吃饭的时候照旧是沉默的。只是此时的路远更喜欢这样的沉默,一如几十年以前,那个懵懂的男孩在初恋的季节,在吃过饭之后,便找各种借口去和自己心仪的姑娘说说话。和村里同龄的伙伴去坐到小桥边畅想一些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期望和梦想。他现在还是那样的一个年龄,只是选择已经完全不一样,已经没有了那样的一颗少年叮叮咚咚的心。他没有办法不接受这样的变化,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夜深了,路远躺在自己的大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满月的夜空。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更遥远的北方雪国,他的雪儿又长大了一岁,他又想起那个粉琢玉雕一样的小女孩,仰起脸问他:“哥哥,能把那朵花给我摘下来吗?”清脆的童音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愿散去。他一动不动,就算脸上已经淌满泪水也不想去擦掉它。他知道,有些日子再也回不来,而他也再不能回到过去。
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路远还是要返回京城。每到年底公司的事情总会多些,股东要分红,公司的业绩要总结,还有一些迎来送往的礼节尽管很麻烦也要走一走。他已经打电话让刚返回羊城不久的宝春返京了,很多关系原来都是他在走动,别人暂时还无法接手。现在燕子把宝春办公室的一摊工作又分管过来,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京城的生意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最忙的,坐火车来到京城的路远没有第一时间回佳琳公司,而是先到了杨庄市场。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正是店铺最忙的一个时间段。冬天不到五点半就黑天,需要买东西的顾客们基本上这个时间会在市场上闲逛。糖炒栗子现在买带回家还是热的,孩子放学回来正好吃。下四点班的华夏石化和京钢的工人们也在这个时间聚了过来,档口门前排了几十米的长队。店里的促销员正端着一个装满刚出锅栗子的盒子,一边发着号牌一边给每个排队的顾客发着栗子让大伙尝。现在燕子的大姐是这家店的店长。而这个店也是路远和燕子初到京城时做的第一家店。
路远就这样抱着手,站在不远处出神地看着。人流熙熙攘攘地在他身边走过,并没有人在意他做什么。
市场收费的老白正好出来买烟往回走,看到路远站在那里,他知道老七现在和这个小老板的关系不一般。同村的磊子还在这个小老板的厂里当上了副厂长,据说老七和磊子爷俩都跟着这个外乡人赚了不少钱。他赶紧跑回市场管理的办公室,谄笑这着对老七说:“七哥,炒栗子那家的小老板好像来了,就在路口那站着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七这段时间很是郁闷,最早路远和他说让他把市场买断过来,他和几个人商量过后都让他慎重一些,因此他一直都有些犹豫不决。快过年了请村里的干部吃饭,再提这事的时候,村主任告诉他现在上面的政策收紧了,处置集体财产审批程序更严格,暂时操作不下去,还要再等机会。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路远和他说要干得趁早的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