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没想到,在青市这地方,竟然遇到了自己认识、却不想见到的人。
舞池里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岁,一身米色休闲西装,身量中等,一打扮倒是有些帅,但这张脸却是在夏芍前世时极为厌恶的。
这人,如果不见他,夏芍倒忘了青市有这么个人,但看见了他,却又不由想起了前世的光景。
这男人其实说起来,应是夏芍的堂哥。
这位堂哥的父亲名叫夏志伟,是夏芍的大伯,与夏芍的父亲、姑姑、叔叔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位大伯的母亲,是爷爷夏国喜的第一任妻子,在战争年代的时候就染病过世了。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却因性格跟夏国喜有得一拼,父子两人关系并不好。
夏志伟早早就成了婚,离开东市,来到了青市工作,后来工作不顺,就和社会上的一帮子人搅合在了一起,也从来不回家看望老人,早在夏芍出生之前,父子两人就断了联系。
夏国喜原本也只当没有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但之后因为两个儿媳妇生的都是女孩儿,在得知大儿子的夏志伟有个儿子在之后,夏国喜便非常地想让其认祖归宗,但夏志伟父子却一直不搭理他。
夏芍的记忆当中,从来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大伯和堂哥,却是从来都没见过。直到前世的时候,奶奶去世。
那时,夏芍在京城的公司里工作,听闻奶奶过世的噩耗,便奔回家中。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夏志伟带着儿子夏良回来了。
两人回来并不是吊唁老人的,而是表示既然奶奶江淑惠已经过世,那么老家的房子就应该分一分了。
那个时候已是两千年之后,房价飞涨,村里土地改造,拆迁补偿费非常丰厚,父子两人便盯上了这点钱。夏志伟甚至以让夏良认祖归宗为由,要求将房产办理到他儿子的名下。
夏国喜认孙心切,竟不顾儿子孙子在妻子办丧事期间回老家来闹事,竟然鬼迷心窍了一般答应了下来!
这事让四个儿女很是不满,但夏国喜的脾气,谁劝也不听。夏志梅与夏志涛两家就去找夏志伟算账,结果没想到,夏良在青市竟然混进了金达地产公司,认了个什么安保经理的职务。说白了,就是打手头头,在黑白两道都有些人脉,夏志涛险些被人打了,连夏芍一家都遭到了威胁。
夏芍并不在乎老家的那套房子,她却对大伯和堂哥在奶奶丧事期间回来闹事,深恶痛绝。尽管记忆中只见了那一面,却是深深记得父子两人的长相。
没想到,今晚会在云海迪厅里见到,简直是冤家路窄!
这时,柳仙仙闹出的骚动已经惊动了舞池里的男女,但这样的搭讪事件在迪厅里,可谓天天有,时时刻刻都有,因而一群男女也只是骚动了一会儿,惊讶于柳仙仙竟然会点身手而已。
柳仙仙趁着夏良痛呼之际,一把将其撂倒在地,漂亮地一扭腰身,转身走出了舞池。
夏良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学生模样的女人给打了,自然是大怒,跟着她就追了过来。
柳仙仙怒气冲冲走进包间,夏芍!老娘跳舞给你看,你竟然无视我!
夏良也跟在后头,人还没到,怒声已到,给我站住!青市还没有敢不给小爷面子的!
夏芍一皱眉头,眼看着夏良就要跟进包间,她反射性地往沙发里避了避,这反应立刻引来徐天胤的目光。
怎么?
夏芍脸色不太好看,把脸一转,借着徐天胤的身子挡了挡,只道:师兄,我不想见到后面那个男人。
夏芍的脸色很少这么难看,一来是前世的记忆让她厌恶,二来是自己不方便出面。若是以前,堂兄妹两人或许见面不相识,但如今却是不一样。华夏集团在东市曝光,整个省内都有认识她的人。青市的地面上,别人或许只是在电视上看过她,见到她本人也不见得能认出来,但身为一家人,堂哥或许能将她认出来。她太知道他们父子是什么德行的人了,实在不想见,不想闹心,不想麻烦缠身。
所以,她直觉便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往徐天胤身旁一靠,说了这么句话。
哪知道,一句话,徐天胤便站起了身。
他气息冷厉,黑夜般的眸底冰冷无情,整个人一站起来便像是黑夜里走出的罗刹,冷残。
对面柳仙仙怒气冲冲走过来,忽然僵住脚步,她甚至维持着指着夏芍的姿势,嘴巴还张着,就突然发不出声音。那一瞬间,只有她能理解,那是一种要死了的感觉,浑身冰冷,心跳呼吸都窒息,而徐天胤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柳仙仙终身难忘。
他看着人,眼里却没有人。
柳仙仙见过凶神恶煞的人,杀人不眨眼,人命在那些人眼里只是儿戏。她认为那是世间最大的恶,然而这一瞬间,只是一个照面,她知道她错了。
在这个男人眼里,连儿戏都没有。
徐天胤从柳仙仙身边经过,停也没停,柳仙仙的手指尖儿却开始发抖,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身后跟过来的怒喝声却也在这一刻骤停。
柳仙仙根本就没有力气回身去看,胡嘉怡和苗妍却是将门口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夏良冲进来,在看见徐天胤的那一刻,怒喝声戛然而止。不是吓得止住的,而是被人掐着脖颈提起来的!
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冲进来的力道不小,却是在踏进包间的一刻就被人一手制住!精劲的手臂,带着强悍绝对的力量,在掐上他脖子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到周身景致疾退,他甚至都没看清包间里有什么人,下一刻已在包间外的走廊上。背对着华丽优美的栏杆,身后是舞池,身下是十层楼高的迪厅地面。
只要这男人一松手,他便会跌下去,坠楼一般,死得不能再死。
他脖颈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神惊恐,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桀桀的嘶声。他以为他要死了,男人的手指却捏上他的下巴,狠绝地一错!
一声下巴被卸掉的咔嚓!声被掩盖在吵闹滚动的音乐声中,夏良两眼一翻,白眼里血丝迸出,险些睁着眼晕过去!脖子却在此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徒手拧断了一般,让他又睁着眼醒了过来,只觉身子被一道大力一震,整个人便凌空飘了起来,飞了出去!
他身子在十层楼高的空中来了个凌空飞渡,直直砸落进中间的舞池,眼睛却一直惊恐地望着前方。
前方,男人冷厉而立,看着他砸进舞池,如同丢了一团垃圾出去。
舞池里,年轻男女们惊叫四散,走廊上,吧台和四面包间的人惊恐望来,却只看见男人转了个身,走进对面包间。
砰!门甩了上。
咔嚓!门上了锁。
包间里,柳仙仙被胡嘉怡和苗妍护在中间,坐在沙发里,三人靠在一起,惊恐地看向徐天胤。
徐天胤看向夏芍,见她脸上没有了刚才男人追进来时那般难看的神色,便默默坐去她身边。低头,伸手,拖过面前的瓜果盘,继续剥了起来。
……
包间里一片沉默。
连夏芍也无语了,她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眉尖儿颤着,表情纠结。她是第一次找人帮忙解决自己的事情,却不想师兄的解决这么的……
夏芍转过眼去,见柳仙仙、胡嘉怡和苗妍三个妞儿靠在一起,像是被绑架拐卖了的少女,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胡嘉怡看向柳仙仙,想起她今晚在饭局上逼问徐天胤的事,忽然间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而柳仙仙却是看向夏芍,眼神复杂,似乎是有种以后不跟你玩了,你师兄好可怕!的意思。
夏芍露出抹苦笑,看来回宿舍以后要好好安抚这三名室友了。
时间挺晚了,估计宿舍也快关门了,回去吧。夏芍说道,事情闹成这样,估计谁也没心情玩了。她转头看向徐天胤,徐天胤点点头,伸过手来,把剥好的瓜果仁儿递给她。
夏芍笑了笑,接了过来,装进衣服口袋里,就招呼三名室友起身走人。三人跟在夏芍和徐天胤身后,一开门,对面舞池里,夏良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人抬走送医院了。走廊上和舞池里却气氛诡异,一见一行人出来,目光纷纷看来。
五人都没在意这些目光,夏芍却是在走出包间时扫了眼远处的吧台,那里服务生立着,正看过来,迪厅里的安保也在,但却都没有上前。
按理说,徐天胤刚才闹出乱子,安亲会的人该上前询问才是,但是这些人却只是看着,没有过来找麻烦,看起来就像是得了提点,故意放行似的。
夏芍微微挑眉,慢慢勾起唇角笑了笑——难不成,是她想的那样?
猜测归猜测,一行人下楼的步伐却是没停,一路就到了底层一楼,直直往大门口走去。
眼看就要走出门口,夏芍却是步子顿了顿,转头往一处包间里扫了一眼。包间里,门开着,中间一张赌桌,正开着赌局。
这本没什么,但参赌的是两男一女,男人夏芍不认识,但女人她却是认得。不仅她认得,柳仙仙、胡嘉怡和苗妍也认得,三人见夏芍步子顿住,也随着她停住往里瞧,不由都露出冤家路窄的神色。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四人很合不来,几次三番找麻烦的潘向萱。
此时,潘向萱笑着站在赌桌旁,两名面对面坐着的男人已经赌博完毕,一人满面春风,笑容嘲讽,一人则脸色阴郁,极为灰败。
潘向萱一笑,抬高下巴,你输了,所以,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们分手!你以后不许再缠着我!
输了的男人抬起眼来,眼下发青,眼底布满血丝,萱萱,我只是想挽回,我不想跟你分手!
我只想跟你分手。潘向萱勾起唇角嘲弄一笑,你今晚输的可是笔巨款,你好好想想。你要是答应跟我分手,这钱就一笔勾销。要是不答应,你就等着让你老子替你还债吧!
男人盯着她,神色痛苦,你、你怎么……
我怎么?潘向萱眼神发狠,狠狠瞪向男人,你真以为凭你那点家底就能把我追到手?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家世?逢场作戏而已,你还当真了?告诉你,识趣的就别再缠着我!你欠下的钱不够本小姐买辆新款豪车,却够你一家倾家荡产的!
说完,她便嘲讽地一笑,挽了身旁男人的胳膊,巧笑倩兮地道:我们们走。
夏芍见她要出来,一垂眸,便转头往门口走。
潘向萱却眼尖,一出门就看见了她,顿时一皱眉,站住!你怎么在这儿?
夏芍只当没听见,带着人直直出了迪厅大门,潘向萱挽着男人的胳膊也走了出来,语气嘲讽刺耳,笑道:真稀奇,我们们新生宿舍的神棍今晚全体出动了吗?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呵,怎么不是趁着周末去巷子里摆摆地摊,给人算算命,赚点钱?
夏芍闻言懒得理她,但却心中一惊,赶紧一把抓去身旁!身旁,徐天胤眸色沉暗,气息冷厉,夏芍赶忙抓了他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安抚,表示这种人没必要置气。
夏芍拉着徐天胤就走,潘向萱却是一眼盯在了徐天胤身上,顿时两眼发直。
他此刻被夏芍拉着,身上的冷厉气息已敛,徒留孤冷的气质,冷肃俊极的面容,潘向萱一见,便拔不下眼来,甚至放了身旁男人的胳膊,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上前伸出手来道:这位先生,我是茂威集团的董事长千金潘向萱,先生怎么称呼?
她声音放柔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淑女了起来,却看得后头的柳仙仙和胡嘉怡齐齐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