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去漱口。
唐若遥长发散乱,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透过指缝的空隙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尚在余韵里,长久回不过神。
秦意浓回来抱住她,唐若遥不由自主地又颤了一下。
秦意浓贴着她耳朵低笑一声。
唐若遥羞愤欲死。
秦意浓伸手扳过她的脸,吻了下来,笑声渐渐变成了另一种声音,细微、隐忍。
早上的健身房流程取消,两人洗漱完毕下楼宁宁已经练完钢琴了。宁宁盘腿坐在窗边,抬头看两位妈妈,长睫毛忽闪忽闪,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好像变得更漂亮了?但具体是哪里漂亮又说不上,只是一种感觉。
宁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
唐若遥“做贼心虚”,手绕到小朋友看不到的地方,在秦意浓的后腰轻轻地掐了一下。秦意浓眼底浮上一丝笑意,把唐若遥扶到沙发休息,独个儿走到宁宁身边,坐到小朋友对面:“我们今天要去趟爷爷奶奶家,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她说的爷爷奶奶是韩玉平夫妇。宁宁已经有一个外婆了,横竖是不会有父亲那边的亲戚,为了亲近,也为了方便,便称呼韩玉平夫妇为爷爷奶奶。
小朋友当然点头:“想。”
她喜欢和秦意浓一起出门,不管做什么都好。
吃早餐的时候,在饭桌上,秦意浓就把这事和纪书兰讲了。纪书兰听到她说打算让韩玉平充当唐若遥的长辈,思考了几秒,说:“这个主意好。”
她又说:“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要和亲家见个面,商定一下婚礼细节。”
秦意浓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起眼帘笑道:“妈,我不打算大办,请几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昨天我们初拟了名单,不会超过两桌。”
纪书兰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眼神看着她。
秦意浓忽然觉得这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纪书兰问:“那场地呢?司仪呢?宴席摆什么样的?都要些什么菜?喜糖买什么样的?请柬请人设计了吗?你们的婚纱挑好了吗?伴娘是不是得有,那伴娘服看好了吗?”
秦意浓:“……”
纪书兰说了一长串,叹了口气,问:“你结过婚吗?”
秦意浓低下头。
纪书兰说:“回头你把韩导,是韩导吧?”
秦意浓说:“是。”
纪书兰接上:“把他电话给我,我和他们讨论一下,这些礼节你们年轻人根本不懂,以为结婚就是出两个人就完了?”
秦意浓被驳得哑口无言,埋头喝粥,含糊道:“我晚点给你。”
纪书兰眼角的皱纹弯了起来。
秦意浓昨天就和韩玉平打过招呼,韩玉平本来在G市,一听她要带着唐若遥和女儿去他家吃饭,连夜买机票赶了回来。
通体纯黑的轿车驶进闹中取静的市中心区,在一座独栋四合院门口停下,院里数百年的槐树参天,枝叶间依稀听得到两声清脆的啾啾鸟鸣。
仿佛被拉进了另一个时空,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起来。
唐若遥抬头,看见院墙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鸽子,这鸽子竟也不怕生,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好奇打量着门外三位客人。
宁宁一脸兴奋地指了指鸽子,那只鸽子扑腾翅膀,重新飞回了院子里。
秦意浓上前叩门。
一声婉转低柔的女声应道:“来了。”
开门的是韩玉平的妻子梁菽,梁菽年逾花甲,两鬓有了白发,但仍是个美丽优雅的女人,一年四季都穿旗袍,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发髻,温婉得体,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腔调好听极了。
梁菽出身名门,家里世代从政,她对政治不感兴趣,退休前在P大中文系任教授。
“婶婶。”秦意浓在对待这位老人总是不自觉地放柔声音,生怕惊扰了她身上温柔绵长的岁月似的。
宁宁和韩玉平夫妇俩视频过几次,甜甜地问安道:“奶奶。”
梁菽慈祥地哎了声,拿出准备好的红包。
宁宁懂事地推回去,奶音道:“我不能收。”
梁菽看秦意浓,唇角的弧度带上了些无可奈何,道:“不多,就是个心意,快让她收下。”
秦意浓出了声,宁宁才一本正经地再次道了谢,双手接过,妥帖地收在新衣服的口袋里。
梁菽赞道:“你把她教得很好。”
秦意浓摸了摸宁宁的小脑袋。
宁宁知道是在夸她,小脸微红,露出腼腆的笑容。
梁菽视线终于落到秦意浓身边的年轻女人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表情却故作不解,清婉道:“这位是……”
这位岁月厚待、从容优雅的老人,也有童心的一面。
秦意浓大方地揽过唐若遥的肩膀,嘴角噙笑,介绍道:“她是唐若遥,我的未婚妻。”言罢偏头,目光温柔对唐若遥说,“叫婶婶。”
唐若遥脸颊染上几缕薄红,喊人:“婶婶。”声音虽轻,却沉静,如同泉水入涧,意外地叫人心生安定。
梁菽细细打量她一番。
样貌自然是不凡的,清丽脱俗,但更让人欣赏的是她身上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气度。
梁菽暗暗收回视线,笑道:“都进来吧。”
四人往里走,四周皆雕梁画栋。
唐若遥斜瞥了眼宁宁口袋里插着的红包,默不作声地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帘。
她没有红包吗?
秦意浓紧了紧牵着唐若遥的那只手,眼神担忧询问道:怎么了?
唐若遥摇头,唇角牵出个笑容,口型回她:没事。
可能晚点给她,或者等真正敬改口茶的时候再给,唐若遥自己劝自己:不着急。
三人被领到堂屋,正中放一八仙桌,桌子两旁设两把椅子,中间挂了一幅风骨遒劲的毛趣÷阁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秦意浓问:“叔叔呢?”
梁菽道:“在书房里。”她指了指隔壁的一间屋子,神情略微无奈。
这栋三进的四合院就韩玉平夫妇两个主人,佣人们则住在前院的厢房。
秦意浓转转眼珠,便明白过来,笑道:“我去叫他。”
韩玉平多半是生她气,一顿饭拖了几个月,故意摆架子呢。
梁菽颔首。
秦意浓怕唐若遥一个人面对梁菽会不自在,主动牵起她的手,轻柔地征询意见,道:“你和我一起去吗?”
唐若遥哪有不答应的,当即点头。
一旁的梁菽讶异地挑了挑眉。
她和韩玉平认识秦意浓的时间差不多久,哪见过秦意浓这样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不,连女儿都能留下,未婚妻必须好好带在身边。
梁菽目送二人前往书房,低头牵住宁宁的小手,和蔼地说:“走,奶奶带你去看鸽子。”
……
韩玉平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瞅了秦意浓一番,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懒得搭理她的样子。再瞧瞧她身边的唐若遥,友好地点点头:“小唐来啦。”
秦意浓笑了声。
韩玉平瞪她。
秦意浓不为所动地继续笑,甚至有点欠揍。
韩玉平心生一计,忽然道:“老狗比!”
秦意浓笑容凝固。
当着唐若遥的面,韩玉平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吗?
韩玉平扳回一城,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唐若遥给了秦意浓一个安慰的眼神。
韩玉平笑够了,板起脸道:“不是让你带宁宁来吗?她人呢?”
秦意浓:“婶婶带去玩了。”她故意骗韩玉平道,“她刚刚一进来,就问爷爷在哪,结果你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还很难过地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怎么可能!”韩玉平虎目圆瞪,跳将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她!”
他把眼镜一摘,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都说隔代亲,韩玉平有了孙女,秦意浓就再也不是他最宠爱的崽了。
秦意浓回头看唐若遥,玩笑的口吻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唐若遥看了看无人空旷的院落,走过来,轻轻地在秦意浓唇上亲了一下。秦意浓单臂将她拥入怀里,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书房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微风从半开的窗棂吹拂进来,两人的长发缱绻地缠绕在一起,画面都加上了一层低饱和的旧辰光滤镜。
书房里有一张卧榻,秦意浓斜倚在上面,懒洋洋地一手支颐,眼波流转,望着檀木书架前长身玉立眉目专注的年轻女人。
韩玉平藏书储量丰富,有不少是孤本。唐若遥身为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年轻人,秦意浓的吸引力暂时不敌书本,秦意浓倒不生气,书是死物,人是活的。
毕竟是别人家,唐若遥挑中一本,想从书架里抽出来看,指尖刚伸出去便缩了回来。眼前的书架上笼下一片阴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上了她中意的那本书的书脊,两指抽了出来。
秦意浓的声音轻柔地响在她的耳畔:“不要紧的,想拿什么就拿。”
唐若遥偏头,耳朵刚好擦过女人温凉柔软的嘴唇。
秦意浓一愣,去看她表情,唐若遥予以回望,眼神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秦意浓心想:无意的?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再在一旁静心看风景了。
最后秦意浓坐在韩玉平书桌后的椅子里,唐若遥坐她怀里。秦意浓两手环着年轻女人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慵懒地半阖着眼,鼻尖嗅闻着恋人发丝间传来的浅淡香气。
唐若遥翻的那本书她看过,偶尔问起,秦意浓都答得上来。
秦意浓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在文字方面,但不是天生的。她早年出道,被公司压榨得最狠的时候,一年接了十二部女主戏,不断地轧戏,同时期要拍三四部戏,连背台词的时间都没有,于是被迫练出了超常的记忆力。
韩玉平的书房自然采光,门外是上了年头的青石板、雕栏玉砌的长长回廊,目光久久处于这样的环境里,秦意浓不由生出困意,眼皮越来越沉重。
怀里蓦地一空,秦意浓眼都没睁开,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牢牢地将唐若遥箍了回来。
唐若遥跌坐回女人怀里,看着面前站着的韩玉平、梁菽,以及抬手捂眼睛的宁宁,又羞又急,往外挣了挣,秦意浓大概真睡着了,胳膊越收越紧。
“再睡一会儿。”女人喃喃道,自然地吻了吻唐若遥的鬓角。
韩玉平和梁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牵着宁宁出去了,体贴地带上了书房门。从渐渐合起的门缝里,唐若遥看到梁菽脸上欣慰的笑容。
唐若遥:“……”
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脸都丢尽了。
秦意浓醒过来见她满脸的生无可恋,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唐若遥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地把方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秦意浓沉吟良久,哦了一声。
唐若遥说:“哦?”
秦意浓安慰她:“那他们看都看到了,我也不能把他们的记忆抹掉啊,没事的,乖。”
唐若遥并没有被安慰到,控诉道:“都怪你。”
秦意浓诚心认错:“是,怪我。”
唐若遥偏过头,吸了吸鼻子。
秦意浓察觉异样,扳过她脸,见她眼圈微红,神情一愣。
唐若遥抿紧嘴唇,小声地委屈道:“我第一次过来,就被他们看到这么……没有礼貌的样子,万一他们对我有意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