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余瑟瑟都说了。</p>
“忘尘，我快死了，但有件事我不想这么带进坟墓里。”余瑟瑟没说两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p>
“余姑姑！”顾忘尘赶忙扶住她。</p>
余瑟瑟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细细绵绵的剧痛，不住抽气：“你听我说完，嘶……我当年，本来要被余家，送给泓明皇室当皇妃，我不乐意，便找清幽帮忙，逃离了泓明王朝。”</p>
“我在大陆上闯荡，头一次发现，余家以外的世界，是那么美好。也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他。”</p>
余瑟瑟第一次遇到楼闵的时候，是她在大陆上闯荡的第三年。那时候的楼闵，还是个满心理想和抱负的毛头小子，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名扬天下，让自家玄鹤楼的名声传遍整个渡澜大陆。</p>
为了争夺一颗紫璃笋，两人在秘境里大打出手，最终余瑟瑟凭借一个小境界的修为差距略胜一筹。</p>
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一架直接奠定了两人往后的相处模式：余瑟瑟惊讶于她堂堂祭庙境竟然打不过一个洗骨境大圆满的小子？而楼闵则是不甘于自己如此夯实的修炼底子竟然比不过一个女人？</p>
遂，两人从此见面就打，纠缠不休。</p>
六年的时光眨眼而过，余瑟瑟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某人每次遇到宝物都要和她打一架，最后却会找各种理由把东西扔给她；习惯了某人明明实力不如她，却总会在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牢牢将她守护在身后；习惯了每天打开门，对面同样有个家伙打着哈欠走出来……</p>
所有美好的记忆，全都与楼闵有关，这是她从未在“未婚夫”身上体验过的情感。</p>
“楼闵，你是不是喜欢我？”</p>
啪嗒一声响，楼闵烤到一半的烧鸡掉进火堆里，糊了。</p>
在泓明王朝的时候，余瑟瑟就被誉为“智女”，凡她所出策的谋略，无一不精妙绝伦深谋远虑。这次也一样，在脑海中假想了无数个与楼闵摊牌的方式，再联系楼闵的性格和接下来会出现的反应，余瑟瑟最终选择了第一版方案——单刀直入。</p>
事实证明她的决策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明远见，半年后，楼闵带着肚子微微鼓起的余瑟瑟回到了玄鹤楼，名曰：养胎。</p>
……</p>
人算不如天算，余瑟瑟的行踪到底还是被发现了，根由竟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p>
孩子出生那天，天降异象紫气东来，引得无数人前来查探，第一个到的便是余瑟瑟的亲哥哥，余信河。</p>
原来，余家的探子早就查到了余瑟瑟的行踪，只不过都被余信河拦下了而已。余信河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哥哥，既然妹妹在外面过得开心，那便随她去，他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好。余瑟瑟和楼闵拜天地那天，其实他也在，默默地站在远处，朝着两位新人的方向饮下一杯酒，算作祝福。</p>
楼鹤凡天赋异禀，日后肯定会被各大势力重点注意，为了让楼闵和儿子远离余家和泓明皇室的报复，余瑟瑟不得不拖着刚生产完的病体，跟着余信河远远地离开。楼闵则按照她的嘱托，制造了个玄鹤楼主母死于难产的假象，一个人忍着悲痛将儿子抚养长大。</p>
第二年，余信河欲将自己的次子过继给余瑟瑟，抚平她内心的忧愁，余瑟瑟没同意，却也没把余淮送回去，她把内心深处无法抒发的对楼鹤凡的</p>
爱，全都倾注到了余淮身上。</p>
同年冬月，楼鹤凡被倚竹书院燕夫子收为嫡传弟子。</p>
……</p>
第十八年，楼鹤凡凝五朵脉络花晋入洗骨境。</p>
第二十一年，玄鹤楼内乱，楼鹤凡被废，天骄坠入凡尘。</p>
第二十三年，楼鹤凡几经周折被送到映海学院学习，余瑟瑟终于见到了长大后的儿子。</p>
……</p>
……</p>
余瑟瑟气息越发虚弱，但她知道，此时不说，往后就都没有机会了，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接着道：</p>
“当年小凡被废，我本有能力替他报仇，却没有出手，因为我不敢让余家的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现在想来，何必顾忌那么多呢？我早该……把他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护着……”</p>
太过小心翼翼的后果，就是在两个孩子遭遇不幸的时候，她没能挡在他们身前。</p>
空有实力，却无能为力。</p>
“你看他们多厉害啊，死了也没忘记给自己报仇……可他们连个仇人都不留给我……”</p>
人世间的苦痛之一，莫过于心有仇恨，却早已没了恨的对象。多年来，余瑟瑟浸染在这份无根的怨恨里，人心都变得扭曲。</p>
“魔族……这些早就被仙族赶到阴影里的渣滓！凭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凭什么……要找上我的孩子……”余瑟瑟咬牙切齿，浑身颤抖，泣不成声。</p>
顾忘尘垂眸，不忍看她：“余姑姑，余淮哥哥和鹤凡哥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们选择同归于尽，定是想活下来的人能忘却仇恨，不执着于过往。”</p>
“呵呵，忘掉？怎么可能忘掉……”余瑟瑟自嘲地笑了，她闭上眼睛，说道：“忘尘，你如果还记得你余淮哥哥和鹤凡哥的好，就帮我一件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