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四太爷没听见这番话，还在喊：“七公子，你回来坐着就好，让他们娘儿们到外头说话去！”</p>
“我也要到外头说话去，”陈七高声叫道，“我媳妇在哪儿我就在哪儿！”</p>
这是真没办法了，柳翠翘幽怨地瞪着他。</p>
四太爷坐在堂上喊不住，陈七已第一个出门到了廊下，伸手扶着丁了了过了门槛，笑问：“咱们是先去岳父岳母坟前烧纸，还是等到明天？”</p>
“自然是明天再去，”柳翠翘一咬牙又跟了过来，“如今天色已经全黑了，你们怎么上山？”</p>
说话间她已摆手打发那几个妇人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p>
陈七一看四周没别人，就彻底冷下了脸：“我看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向我解释了。”</p>
“陈七公子这话说得奇怪，”柳翠翘重新露出笑容，眼睛眨眨天真无邪：“我需要向您解释什么呀？咱们的事，不是一向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吗？”</p>
她转头又看向丁了了，笑意更深：“我倒是需要向陈少夫人解释一下，我的来历、我的身份，以及……我与陈七公子之间的过往。”</p>
“你说吧，我听着。”丁了了神色平淡。</p>
柳翠翘眼角向陈七一勾，含笑开口，声音如黄莺出谷：“我是在金陵城沁香渠畔讨生活的。陈少夫人，你知道沁香渠吗？”</p>
“知道。”丁了了平静地回答，“沁香渠两岸一十八里，三千粉黛万种风情，无人不知陈七公子。”</p>
听到最后一句，柳翠翘哈地笑了：“你竟知道！”</p>
丁了了点头：“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暖香楼是夭夭姑娘艳冠群芳，可惜不常出来见人。似柳姑娘这般品貌，想必也是哪一家楼里红极一时的姐姐吧？只不知陈七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请得动你来这穷乡僻壤，为他做这样危险的事。”</p>
柳翠翘咬着牙道：“那是因为陈七公子答应事成之后替我赎身，让我永远离开那个恶心的地方！”</p>
当面对质，说谎是不成的。</p>
丁了了回头看向陈七：“哦，七公子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p>
“我说的也不假啊！”陈七举手道，“我是先帮柳姑娘安置了她的家人以表诚意！等她把事情做好了，我再兑现承诺帮她赎身……”</p>
所以上次他只说了一半，如今柳翠翘帮他说出了另一半。</p>
丁了了想了想，含笑摇头：“这件事很合理。柳姑娘，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其实不必对我说。”</p>
“怎么能不说呢？”柳翠翘握住她的手，一脸真诚：“您是少夫人，家里的事，您是最应该知道的。”</p>
“你的来历和去处不算是我家里的事，”丁了了纠正道，“对我而言，只有临溪村中的事是我家里的事。”</p>
她靠着栏杆站定，看着柳翠翘：“所以请你告诉我，我家的房子到底是谁烧的？你是何时来到临溪村、又为什么没有走？你应当知道你原定的差事不必做了，为什么你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告诉陈七，反而在临溪村住了下来、甚至还要嫁给一个快要入土的……四太爷？”</p>
“我……”柳翠翘忽然抿紧了唇角，低下头，一脸黯然。</p>
丁了了也不催她，只管安静地靠着栏杆观赏远处的灯火。陈七在旁边站着，也不插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p>
许久之后，柳翠翘叹了口气，眼中含泪苦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陈公子、少夫人，我真的是一片痴心……陈公子要我来做事，我就想我一定要做出个样来，做到让陈公子欢喜赞叹、让陈公子觉得我好……可是我没想到我来晚了，进村的时候正赶上一帮人偷偷摸摸来烧房子……”</p>
“哪帮人？”丁了了忍不住问。</p>
柳翠翘擦泪道：“那时候我不知道，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看，就见他们进了这座院子……后来我知道了，就是丁玉柱那一伙子人。”</p>
她又抹了一把眼泪，再次抓住丁了了的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那时我不知道，以为你在屋子里被烧死了。我心里想，我奉命来临溪村，本是来救你的，却亲眼看着你被烧死，我如何能向七郎交差啊……没有办法，我只能做一件更厉害的事。”</p>
“杀了那老贼？”陈七在旁问。</p>
柳翠翘立刻抬起头，落泪：“是，七郎懂我！我办不好你的差事，没有办法回去交差，只能选择替你、替少夫人报仇！我心里想的是，等我杀了那老东西，然后再缓缓地把这件事告诉你……”</p>
她用力擦了擦眼角，又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更没想到少夫人竟然平安无事。如今看来我自作主张闹了这么一出，倒像是个笑话了！”</p>
“你这番话若没有假，那倒不是个笑话。”陈七看着她道，“但是小石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来见我？”</p>
柳翠翘轻抚栏杆，叹气：“小石是我打发走了。他还是个孩子，我要做的事，不想让他参与。”</p>
小石可不是个寻常的孩子。陈七心里说道。</p>
但他没有再提这件事，又看着柳翠翘问道：“你原本打算怎么对付老家伙？如今又是如何打算？”</p>
“我原本……”柳翠翘笑了，“不应该说‘原本’，事实上我已经动手了。那个老家伙最近喜欢我做的茶汤……”</p>
下毒了。</p>
在丁了了惊愕的目光中，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老东西为老不尊，我岂能饶他！你们等着看吧，不出半个月，临溪村就可以办丧事了！”</p>
说罢她又转向丁了了，神色有些紧张似的：“少夫人，您现在看那老东西，能看得出他中毒的痕迹吗？我用的是古书上的一个方子，据说是没有破绽的，但我有些害怕遇上真正的神医……”</p>
丁了了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我不是神医。”</p>
柳翠翘就笑了。</p>
丁了了有些心烦，乱七八糟地敲击着栏杆，问：“能收手吗？”</p>
“为什么收手？”柳翠翘反问，“难道那老东西他不该死吗？虽然少夫人你没有死在他的手上，但他放火烧屋，存的就是杀人的心！你不能因为一时心慈放过了他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老贼，你怎知道他这会儿不是在算计着取你的性命呢？”</p>
她握着丁了了的手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少夫人，你别忘了那老贼是丁小麦的祖父！丁小麦那个小狐狸精，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p>
丁了了待要否认，柳翠翘又拉着她躲开了想要跟过来的陈七，板起面孔说道：“你不要跟过来！我与少夫人有几句私房话要说！”</p>
陈七防的就是这个，闻言愈发着急向这边凑近过来，却听见那边佳佳的声音哭骂道：“你们是哪家的王八羔子？我不怕你们！过来吧，今日不是我打死你们，就是你们打死我！”</p>
坏事了！</p>
陈七与丁了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迈步要过钱一看究竟，柳翠翘却抢先拦住了丁了了：“小孩子打架，其实不必过去。这村里的孩子也是势力的，他们见到你并不畏惧，只有七郎露面，他们才会知道不能惹。”</p>
所以要一起去嘛！丁了了脚下不停。</p>
柳翠翘跟着追出几步，再次将丁了了拦下，声音重又压低：“少夫人真的不能去。您去了，别人会以为小少爷与人打架是你授意……村里人心杂、人嘴更杂，您还是在这儿稍等一等，不要去添乱的好。”</p>
一件极简单的事，竟然被她说得颇有道理。</p>
丁了了看着陈七走远，这次没有追上去，只隔着栏杆下眯起眼睛远朓，等着陈七回来汇报消息。</p>
却不想陈七走远之后，那位柳翠翘姑娘第一时间就凑到了她的身旁，压低声音：“七郎对你，绝无可能是真心的，你信不信？”</p>
丁了了收回目光，看着她，不说话。</p>
柳翠翘就又笑了。这一次却与先前不同，是得意的、极灿烂的笑：“他根本没碰你，你们到现在还只是挂名夫妻，我说得没错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