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担待啊？不成。”丁了了认真地摇了摇头。</p>
你又不是真心来求和。你是有所畏惧、有所图谋才来的。你让我担待我就担待，那岂不是显得我很傻？</p>
兰姐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会被拒绝。</p>
而且是如此直白、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p>
偏偏她还不能依着性子拂袖而去。如今她的处境，求和是势在必行的。如果讲情讲理都不通，那——</p>
那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既拿不出什么稀罕东西来讨好、又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取巧，此时云泥颠倒，丁了了早已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她踩在脚下了。</p>
怎么可以！</p>
兰姐一低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了了，就算咱们先前有些不愉快，那也是自家人闹别扭，能有多大事呢？谁家还没有个勺子碰着锅沿的，何必闹得全天下都知道，白白让旁人看了笑话！”</p>
此话一出没等丁了了反驳，旁边已有别人嗤笑了起来：“能有多大事呢？都快闹出人命来了，这点事还真是不大！”</p>
兰姐被人嘲笑得嘴角发僵，眼泪流得更凶了。</p>
“妹妹，”她哽咽着道，“我错了，我们错了！你就饶我们这一回行吗？如今我们家已经这样了，我娘、成儿还有我，眼看着都要毁了！那几个小的没有人护着，将来更不知道怎么样……都是一家子骨肉，你忍心看着我们被人踩死吗！你将来到金陵城去做贵夫人，穿金的戴银的，就不会想到家里的亲人在挨饿受冻、在被人欺辱被人践踏吗！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p>
“不会啊，”丁了了往树上一靠，揣起了手：“我的良心很安！至于我的亲人——兰姑娘，我记得咱们两家已经断亲了啊！如今你们家与我的亲疏远近还不如在场的婶子大娘们呢！在场这么多都是我的本家至亲，怎么不见旁人来找我哭天抹泪，就你那么大脸？”</p>
旁人？</p>
兰姐气得眼泪都险些忘了淌：“旁人能一样吗？旁人又没有要求你的事，旁人又没得罪你！”</p>
“对啊，旁人又没有得罪我！”丁了了立刻接过了话头，“你既然知道你自己得罪了我，那还说废话做什么呢？”</p>
得罪了人，做错了事，就是要付出代价啊！</p>
至于这个代价你能不能付得起，那是你自己的事。</p>
就比如船儿他们一家子吃了一条狗，付出的代价是全家人肚子疼了快一个月了都没好实落，这还是丁了了手下留情的结果——村里人都这么说。</p>
兰姐跌坐在地上，哭得抬不起头来，干脆抱住一颗小树，放声嚎啕：“我知道你嫁得好，麻雀变凤凰，今非昔比了！可是嫁得好又怎么样？有权有势有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p>
丁了了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对啊。”</p>
总不能麻雀变了凤凰，还要像做麻雀的时候一样灰扑扑脏兮兮跟老鼠抢食被野狗追逐吧？那还当个屁的凤凰！</p>
人群中有几个孩子嗤嗤地笑了起来。</p>
丁了了兴趣缺缺地拍了拍手，起身：“我实在不明白你到这儿来哭一场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曾上门欺负你们！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挑衅，现在闹得差不多了又想和好……想和好，消停一点不就行了？用得着特地跑来我面前哭？”</p>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众人回过神来，都觉得兰姐的确是多此一举。</p>
总不能是因为害怕丁了了跟他们家过不去吧？人家又不会在村里长住，哪有时间哪有闲情去跟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老鼠磕牙！</p>
真是没事找事！</p>
众人议论着、嗤笑着，簇拥着丁了了要走。兰姐终于忍不住又从地上跳起来，追了上去：“丁了了！我还有话跟你说！”</p>
丁了了脚下不停，举起手来向后摇了摇。</p>
不听咯！你又不会有什么好话！</p>
“你会感兴趣的！”兰姐在后面追着，尖声叫：“跟你有关系的！你想不想知道你娘是从哪里来的？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你是从哪里来的？！”</p>
“不想。”丁了了仍是半点儿停顿也没有。</p>
兰姐自己却急了，撒开腿顺着山坡一路连跑带滑，像只迷路的兔子似的冲到了前面：“丁了了！你跟本不是我们临溪村的人！你不是我大伯的孩子！你娘是外头来的、怀着你嫁给我大伯的，你知不知道！”</p>
丁了了站定了。</p>
兰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扑到跟前，昂着头，喘吁吁：“你还想不想知道更多？你跟我来，我细细地说给你听……”</p>
“就在这儿说吧，”丁了了道，“反正怕人听见的你都已经当众嚷出来了。”</p>
兰姐这才意识到方才喊得不妥。但这会儿话也收不回来了，她很快就放下了包袱，昂首道：“我还有更怕人知道的，你确定要在这儿说吗？”</p>
丁了了想了想，点头：“你说吧。”</p>
不当众说也不行了。这件事已经被架了起来，此刻她要是敢跟着兰姐避开人群去说话，后头的事还不知要被人传成什么样子呢！</p>
兰姐得了她的首肯，似笑非笑地道了声“佩服”，然后盯着她说道：“我大伯是在后山里捡到你娘的，大约也就是你捡到男人的那个地方……”</p>
“哦，”陈七忽地笑了，“原来在山里捡人是家族传统！这么说，我娘子还是我岳父的亲生女儿！”</p>
要不然怎么可能遗传得这么好。</p>
周围竖着耳朵等着听大新闻的众人都笑了。兰姐提着的一口气忽然泄掉，气得脸都红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被捡回来的时候，穿金戴银、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p>
“哦，那也跟我一样！”陈七又插话，“不知我岳母被捡到的时候是不是也正在被人追杀身受重伤？甚至，我岳父该不会也是为了给我岳母治伤才开始学医的？”</p>
兰姐呆了一呆，摇头：“我大伯是自幼学的医，但是先前也就跟韩大夫一样，种田顺便给人治病。他是自从娶了我大娘以后才开始不务正业，地也不好好种柴也不好好砍，弄了好几柜子的药……”</p>
陈七惊叹了一声，满脸欢喜：“那不还是跟我娘子一模一样吗！这真是父女相承，家学渊源呐！”</p>
他一声接一声的惊叹冲淡了众人的情绪，年纪大些的邻居们很快从兰姐的叙述中脱离出来，自己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p>
“了了她娘确实是文仁从外头带回来的，”前街二大爷回忆道，“是不是山里捡来的不知道，我就记得那时也是冬天，三婶子忽然上街找人做喜饽饽，说是文仁娶了媳妇……拜堂的时候也没见着人，说新媳妇害羞，敬酒都是文仁一个人出来的。”</p>
“对对对！”一个妇人高声接话，“我记着第一次见了了她娘是过年的时候了，她坐在炉子旁边，小脸烤得红红的……真是好看！了了就随她娘，那眉眼啊，跟画的一样！”</p>
女人的关注点就是奇怪，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吗？</p>
前街二大爷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阵，拧紧了眉头：“我记着了了是入秋的时候生的，是八月还是九月来着？”</p>
“八月十三！”兰姐抢着说道，“八月十三，还有两天就过八月节了，我娘记得清清楚楚！”</p>
“你们一家子都是坏人！”陈七嗤笑，“坏人的话，谁信啊！你说八月十三就八月十三？故意篡改人家生辰这种事，是我们陈家玩剩下的好吗！”</p>
这倒也是。</p>
丁了了回头看向陈七：“全天下害人的手段都差不多吗？要都是这样，那我也不怕去你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