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十大几的老头子,跪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喊“母亲”,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笑。</p>
柳翠翘可笑不出来。</p>
她怔怔的,低头看看她的“儿子”,再抬头看看陈七,眼泪就下来了:“什么‘主持大局’?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我主持大局?你直说准备怎么杀我……”</p>
“四太奶奶,”陈七笑嘻嘻地抢过了话头,“您真是多虑了,如今您是临溪村最大的长辈,您不主持大局,还有谁能主持大局?”</p>
“是啊是啊!”佳佳忙跟着附和,“四太奶奶,今后你就是临溪村的老祖宗了!现在没有人要杀你、没有人敢给你栽罪名了,你不用纠缠我姐夫了吧?”</p>
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场宾客人人愤怒,嘴角却都抽抽着,努力忍住笑。</p>
柳翠翘以袖颜面,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会杀我的,他们会杀了我的!”</p>
堂中咣啷啷一声响,角落里的一个宾客推桌站了起来:“柳姑娘,你口口声声说旁人要杀你,是什么缘故?你要是不曾做下错事,谁人敢杀你?谁人能杀你?!”</p>
“是啊,”里正皱眉,“柳姑娘慌什么?莫非四太爷他老人家……真是你下的毒?”</p>
“我没有!”柳翠翘大哭,“我怎么会下毒!我怎么会给我的丈夫下毒!我还没拜堂呢,就算我有心下毒,也绝不可能是现在啊,我又不傻!”</p>
丁玉柱从人群中站出来,冷声:“那就是中间出了意外,所以你不得不把下手的时间提前了?”</p>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翠翘哭道。</p>
丁玉柱盯着他,冷笑:“不管你到我们家来是图谋什么,藜芦的事都足以证明你是早有预谋!至于提前下毒——我猜是因为你见了陈七公子,心思活络了,不想当临溪村的四太奶奶了吧?”</p>
这个推测虽然没有凭据,但听起来居然很有道理。</p>
柳翠翘没有辩解,只管两手捂着脸,哭得凄凄切切的。</p>
丁了了转身回来坐下,眯起眼睛打量着柳翠翘,越看越觉得不对劲。</p>
今日的柳翠翘无疑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她在展开。但这个主角是不是根本不想知道真相,只想求死?</p>
要不然,那么见多识广的一个人,怎么好像完全没打算替自己洗脱嫌疑,反而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呢?慌里慌张、糊里糊涂,成什么样子!</p>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用不着再想了,因为变故很快又发生了。</p>
一个孩子飞跑着进来,哭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二、二爷爷,太爷他、太爷他死了!”</p>
“谁?!”丁成峰愣住。</p>
那孩子腿一软瘫到地上,大哭:“太爷死了!就刚才,奶奶刚把丁了了开的药熬好了送过去,太爷还没来得及喝,就、就不动了!”</p>
“不动了,也未必就是死了吧?”丁成峰喃喃道。</p>
之后立刻回过神来,转向丁了了:“劳你再去给看一看,我父亲,他……他怎么会?他的身体一向强壮,算命的也说过他能活到九十岁!”</p>
丁了了站了起来,迟疑着不肯动。</p>
她有些疑心,针对她的阴谋是不是到此刻才算刚刚开始?</p>
藜芦之毒,就算有人参催化,也极少当真就要了人的命。柳翠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四太爷推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上?</p>
莫非还有别的毒?她方才嫌污秽没有仔细查看四太爷的病况,莫非竟是一个极大的失误?</p>
这才是柳翠翘真正的目的吗?</p>
丁了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翠翘端坐在椅子上,也不哭,也不慌,就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p>
“走吧,”丁了了道,“事关重大,请里正大人再同我去看一趟。”</p>
里正自然连声答应,于是堂上顿时哗啦啦一片乱,众宾客争着都起身,一齐簇拥着冲进后院。</p>
后院中已是哭声震天,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下至三四岁的婴孩,个个哭得声嘶力竭的。</p>
丁成峰站在门口躬身相迎,丁了了只得走进去,就看见四太爷已经被挪到了地上,面色青黑,七窍流血,气息全无。</p>
这是中毒。而且是剧毒!</p>
丁了了沉声喝问:“四太爷还吃过什么?”</p>
“还能吃什么啊?”丁成岭哭道,“听了你的话,只喝了两三碗葱汤,别的什么也没吃,熬的药都还没来得及喝!”</p>
“那不对。”丁了了摇头,“凡是致人七窍流血而死的剧毒,都是起效极快的。害死四太爷的毒物要么下在葱汤里,要么就是在刚才,两刻钟之内有人来过,而你们不知道。”</p>
丁成岭抹了抹眼泪,直起腰来:“葱汤是我亲眼看着煮好、亲手捧过来喂给父亲的,绝对没有问题。你说有外人来过,那就更不对,门口一直有人守着……”</p>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一直守在四太爷的床前,而是守在门外?”陈七插言。</p>
丁成岭迟疑了一下点点头。</p>
不是他不想当个纯粹的孝子,只是无奈这屋子里的酸臭味实在太冲鼻子了,所以他在喂过葱汤之后就退出去守在了门外。直到老妻捧了药汤过来,他才跟着进门查看,那时老人家就已经死去多时了。</p>
门口是他看着的,这屋子又没有后门,谁能从他眼皮底下溜进屋里来下毒?凶手总不能是只耗子吧?</p>
“凶手当然是人。”陈七退后一步,环顾四周,“而且,此刻仍在屋内。”</p>
“什么?!”众人大惊。</p>
外面院子里一百多号宾客人挤人站着呢,就算有耗子逃出去也必然跑不掉。所以陈七很有信心,敢打包票说凶手绝对没有走。</p>
丁成峰二话没说,冲出去就叫了十多个人进来:“这屋里,挖地三尺,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p>
挖地三尺倒是没必要,只是明面上这些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平素在四太爷这边做事的也都是一些极麻利极细心的汉子,一眨眼就把这屋子里细细地翻了一遍。</p>
箱笼、床下、衣橱……就连抽屉都一个一个拉开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凶手的身影。</p>
比抽屉更小的地方就不用看了吧?总不能真是一只耗子来下毒!</p>
片刻之后,所有的目光又回到了丁了了陈七两个人的身上。</p>
丁玉柱迟疑了一下,哑声开口:“了了小姐,那葱汤,会不会恰好跟先前的药是相冲的?”</p>
“真是胡说八道!”里正厉声呵斥,“这也带胡乱赖人的?葱汤有毒?葱汤跟别的药相克?亏你想得出来!吃了这么多年葱,怎不毒死你个狗日的!”</p>
丁玉柱被骂得面红耳赤,连带着一屋子人都没脸,一个个哭也哭不出来,只憋得脸色青白。</p>
丁了了迎着那一片不太友善的目光,想了想,仰头。</p>
陈七立刻拍掌笑了:“我就说嘛!临溪村除了我娘子就没一个聪明的!那么多男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全都不如我娘子脑筋转得快!”</p>
众人听着他的嘲笑,跟着丁了了的目光也仰头看向房顶。</p>
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