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丁了了呆住了,“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p>
你们苏家的事,不要老牵扯我这个外人好不好?</p>
这一次倒也用不着她回骂,自有看不过眼的人替她骂回去:“这又关了了小姐什么事?了了小姐逼着你跟人下赌注了?了了小姐逼着你跟城墙上的人来往了?了了小姐捆着你的手脚不让你及时赶去救人了?”</p>
到这会儿,先前那些跟着骂人的也醒过神来,顿觉上当:“对哦对哦,你自己干了那么多歹毒的事,怎么还骂了了小姐呢?了了小姐陷害你了?”</p>
“不是她陷害我,就是别人陷害我了!”苏五老爷看看丁了了陈七,又看向孙大夫:“你究竟是拿了谁的好处,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了吗?城墙那件事是谁得益,你真的看不出来?”</p>
孙大夫挺胸昂首并不畏怯。刘县丞摇头叹气一脸沉重。丁了了垂眸移开目光,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p>
这些人里头,倒只有她最知道苏五老爷冤枉。虽然她也不清楚孙大夫是自己误会还是被苏大老爷收买,但结果都是一样的。</p>
苏五老爷将会被误以为是导致城墙坍塌、砸死砸伤数十民丁的凶手。他在死后仍会被人唾骂,在漓阳县的县志上留下难看的一笔。</p>
不对,这不应该!</p>
就算苏五老爷不是个好人、就算苏五老爷一直站在她的对立面,那也不是她看着他蒙冤而死的理由!</p>
见冤情而不鸣,畏惧权势、顾虑自身……这样的她与她曾经怨恨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p>
“孙大夫!”丁了了咬咬牙,站了出来:“城墙坍塌之事,你如何得知是苏五老爷动的手脚?是有那名伍长的供词,还是您亲眼看见那木架子上有人为破坏的痕迹?”</p>
孙大夫愣了一下,转过身来:“供词自然是没有。我并非官府中人,他如何肯对我招供!”</p>
“那,物证呢?”丁了了追问。</p>
孙大夫摇了摇头:“物证也没有。……但苏五老爷那一日言行失常,必有缘故!”</p>
“或许的确有缘故,”丁了了呼出一口气,“但无凭无据,不能断定就是他耽误了加固城墙的进度、害了那么多民丁的性命……孙大夫,这个罪名太大了,除非证据确凿,否则咱们不能妄言。”</p>
孙大夫皱眉看着她,迟疑良久,弯腰行礼:“了了小姐说得对,是在下武断了。”</p>
这一出,不但看热闹的众百姓没想到,就连刘县丞他们也没想到。</p>
但最先开口的还是苏五老爷。他冷笑一声,看丁了了像看一个傻子:“你又在搞什么鬼?你别说你是来救我的?”</p>
“我当然不救你。”丁了了看着他道,“我是来送你的。苏五老爷愿赌服输,是条汉子。”</p>
所以你苏五老爷是因为愿赌服输而死的,不是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罪名。</p>
苏五老爷盯着她看了一阵,哈哈笑了:“你这娃娃倒是有趣,比某些以‘善人’自居、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强多了!”</p>
以善人自居,说的当然是他那位满城人称“苏大善人”的长兄。</p>
丁了了疑心他知道些什么,但此时也没有必要多问。她仰头看看天色,平静地道:“时辰差不多了。”</p>
苏五老爷笑了:“时辰大约已经过了。我的茶都凉了。”</p>
“凉了就不要喝了,伤胃。”丁了了一脸认真。</p>
刘县丞却立刻急了:“了了小姐,您这是要为苏五老爷讲情?虽然并非不可,但这场赌约是一早就在县衙里按过手印的,苏六老爷那边只怕未必会答应!”</p>
丁了了很欣慰。</p>
这么半天了,终于有人想起这是苏家几位老爷之间的赌约、与她这个外人无关了!</p>
但这会儿苏六老爷不在嘛!她抬头笑了笑,一伸手将大门上苏家人提前挂好的白绢扯了下来,塞给苏五老爷:“喝什么茶嘛,悬梁多好!”</p>
“你!”苏五老爷大怒,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p>
丁了了莫名其妙。</p>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劝您老人家换个死法而已啊!虽然服毒自杀看上去很体面,但毒药喝下去以后也会疼得打滚、也会七窍流血,其实并不怎么好看嘛,哪有上吊干净!</p>
横竖都是要死,死法其实是小事。</p>
苏五老爷抬头环视众人,发现所有的目光看着他时都是疑惑不解,显然并没有人知道他在愤怒什么。</p>
也不能让人知道。</p>
苏五老爷发出一声冷笑:“了了小姐还真是医者仁心,到这份上了,还在担心我伤胃……那也罢了,我让管家重新泡一碗茶就是。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我还能诈死不成?”</p>
丁了了的确是担心他诈死。此刻被他拆穿了,她倒也不尴尬,坦然一笑,又将白绢往对方的怀里塞了塞:“苏五老爷还是用白绫吧。您当初跟六老爷打赌时赌的可是‘项上人头’!这要是再耽搁下去,等苏六老爷来了,较真起来,您老人家可是要身首异处!”</p>
“你这个女人!”苏家几个家仆同时跳了起来,“……心肠恁地歹毒!”</p>
丁了了被他们指着鼻子骂,也不慌,也不怒,神色淡淡:“‘心肠歹毒’不敢当。我是当大夫的,喜欢把事情安排得清楚些,有病治病有伤治伤,最怕的是模棱两可糊里糊涂。苏五老爷,赌局是你自己定的、赌注也是你自己下的,此事须怨不得我。”</p>
“我……喝茶,”苏五老爷白着脸道,“我喝茶!我的茶是娄大夫特意为我配的,喝下去走得安静、不会疼……我要喝茶!”</p>
“由不得你!”陈七忽然越众而出,劈手抢过那条白绫,哗啦一下就勒住了他的脖子。</p>
然后在一片惊呼混乱中单手提起来,挂在了门楣上。收紧、打结、松手,退后两步冷冷地看着苏五老爷挣扎、看着苏家的奴仆们哭喊着上前试图搭救,又被刘县丞带来的几个人拦住,门口空地上哭声震天乱成一团。</p>
看热闹的百姓早已退出苏家的院子,在巷子里十丈开外的地方缩头缩脑。</p>
这事不对啊!</p>
外人动了手了,那就不是在兑现赌约,而是杀人了!</p>
当众!杀人!</p>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了小姐的那个丈夫,是哪里来的凶神恶煞?</p>
这是了了小姐的意思,还是苏大老爷的意思?又或者是官府的意思?</p>
县衙管不管?府衙管不管?朝廷管不管?</p>
这种事若是不管,天下可就乱了!</p>
“天下已经乱了。”陈七看着刘县丞说道,“大人不必惊慌,我这么做,正是为了保全漓阳县,不使这小小县城成为皇家手足相残的战场、遭受池鱼之殃。”</p>
刘县丞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这、这……陈七公子,您这是何意啊?”</p>
陈七转身在苏五老爷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冷声:“县里其实早知道苏五老爷是太子的人吧?我听说文县令是朝中吴相爷的得意门生,想必不会对朝廷动向一无所知。这两年吴相爷为何沉寂、文县令为何闭门不出不问民生,大人您比我清楚。”</p>
刘县丞在地上坐着不动,脸色更白了。</p>
陈七指指院子里菜畦旁边的那些草苫子,压低了声音:“那下面埋着的是什么?是苏五老爷为太子准备的粮草,还是来路不明的金银珠宝?抑或是地下宫殿、打铁匠人?总不能是龙椅龙袍……”</p>
“别说了!”刘县丞粗声吼,“就是一些粮食而已!已经运走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瞎猜,否则漓阳县全县百姓的命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p>
“现在没事了。”陈七坐在藤椅上从容一笑,“粮食运走了,苏五老爷死了,漓阳县已经没有太子的人和东西了。”</p>
然后呢?刘县丞瞪着他。</p>
陈七一点也不慌:还然后什么啊?然后漓阳县就成了三皇子一个人的了啊!太子这会儿忙得什么似的,绝对没有闲心来帮苏五老爷报仇,所以漓阳县的事只能轻轻放过。</p>
没了神仙打架,百姓自然也就平安了!</p>
刘县丞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疯子。但是现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他只能选择相信这个疯子。</p>
“苏五老爷的死,你怎么向漓阳百姓们解释?”他从地上爬起来,沉声问。</p>
陈七也从藤椅上站起来,回到丁了了身边去,伸手搂住:“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苏五辱骂我的娘子,我陈某人脾气不好忍无可忍,就把他给挂上去了!反正算算时辰那老东西早在我下手之前就该死了嘛,我杀他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吧?县里要安民心,最多把我抓去打一顿,事情也就完了!”</p>
事情能完才怪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