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没有开灯,偶尔的光亮是从外面透进来的路灯的光。言夏那一句刻薄的话说出口,车内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不,不应该这么说,因为空气本来就是安静的。
喻薄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眉间与唇角的弧度依然平平,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包,对言夏的语句无动于衷。
光影在他们两人之间掠过,只留下明灭的亮度。而言夏在说出那句话后,再没有出声,只是抿着唇,将自己当做一团空气。
在快到她家的时候,言夏拿过包,嘴唇开合许久,终于留下一句轻声的道歉。
车上的男人将包还给她,两人的手隔着黑色的包,并没有接触。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少年的感情炽热真挚,无论做什么都想碰到对方,发丝、额角、鼻尖、手腕,只要碰到一点,都会开心。
“你不必道歉。”喻薄的声音清凉的,像晚间的风吹过来,“本来就是我逼你上车。”
他看着下车的言夏,说了一句最正常不过的祝福语:“晚上好梦。”
直到看到她的背影进入公寓,消失在厚重的铁门下,喻薄收回视线,头微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车里浓重的阴影将他的上半身完全掩盖,黑夜里,他喃喃自语:“其实她说得没错。”
司机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把自己当做一个哑巴。
背后的黑暗里,忽然传出一声古怪的,压抑的笑声。
“我是个恶心的人,确实如此。”
在电梯门前,言夏努力了好几次,才让自己迈步走了出去。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下午遇见的事,仿佛就如同她的幻觉一般。她把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有开灯,就有一道黑影跳过来。
言夏将包甩在地上,牛奶跳到她怀里,小声呜咽。
柔和的白光在触动开关时就洒落了一室,言夏仿佛失去力气一样,跪坐在地上。她摸摸牛奶的猫,勉强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
她对牛奶说谢谢。
她应该还要对喻薄说一句谢谢,可惜没机会了。
每一次出现在喻薄面前的言夏,都是骄傲明亮的,她不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在喻薄面前出现,即使分手了也一样。所以今天是她最不想遇到喻薄的一天,但是偏偏遇见了,多么不幸。
因此她只能竖起浑身的刺,尖锐的一面全对着他,以期重新伪装成一个骄傲的言夏。
“其实程卓然说得没错,我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抱着牛奶,小声说。
“我其实,应该很讨人厌吧。”
竟然能从自己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让言夏不由地失笑,她放下牛奶,给它准备猫粮。
这一个晚上,言夏没有睡着,闭上眼睛黑暗里就会掠过许多画面,模糊的,清晰地,都是关于那段她灰暗的岁月。
并不美好。
偶尔偶尔,还会夹杂着喻薄。
她忽然惧怕起了睡眠,睡着后会不会回忆起更多不好的画面,做出许多光怪陆离的,可怕的梦境。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被拉得很紧的墨绿色窗帘,然后起身到客厅,随便播了一部电影。
无论怎么样,应该有点声音。
随手播放的电影是保持了票房记录十二年未被超越的泰坦尼克号,这座号称永不沉没的游轮仅仅才航行了四天,就葬身海底。
言夏看着镜头内尚还年轻的莱昂纳多,金发的少年画家赢得了一张珍贵的船票,他将在那艘豪华的游轮上,遇见他最为挚爱的人。这部骗得青春期的言夏狠狠掉了好几回眼泪的影片在客厅沉默地播放着,言夏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深夜,连牛奶都睡着了,并不像往常一样,蹭到她的脚边或腿上。
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影片放完,她不记得剧情,只记得那首耳熟能详的主题曲。
言夏又选了一部,天色微明时难捱的睡意才涌过来。她蜷在沙发上,混沌地睡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梦接一个梦的做。
脸上有润润的湿意,言夏模糊地睁开眼,牛奶蹲在她头边,正在舔她的脸。
她随手摸了摸牛奶,眼皮沉重,喉间干涩,是睡得不好的症状。沙发虽然宽敞,到底不是床,她才撑着沙发坐起来,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像是一些骨头移位了一样,难受。
悬挂的时钟告诉她,她才睡了仅仅两个小时,比以往上班时醒来还早。
牛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并不出声。猫与狗相比,总是更安静一些。言夏记得,以前小姑家养了两条金毛犬,最是活泼,精力旺盛,她逗狗,往往是她累了,金毛还是活蹦乱跳,没有玩够。
言夏今天没有勉强自己还去上班,打了电话请假。
她回到卧室,将窗帘全部拉开,外面的日光一下子全都跳跃进了室内,这还不够,她又点了香薰蜡烛,并用蓝牙音箱放着轻音乐。这是她为自己创造的,一个安全又尽可能舒适的睡眠环境。
这次,她一口气睡到了下午。
手机她开设了静音,所以无数条短信消息都没有吵醒她。言夏浏览过后,看到一条成采韵发来的微信消息,她告诉言夏,近期会来江城出差。
言夏高中最为要好的女性朋友就是成采韵,但是,如同每一对逐渐陌生的朋友一样,距离的相隔会将以往的熟悉渐渐擦除消散。在进入大学之后,言夏偶然之间翻到成采韵的微信,发觉最近的聊天记录已经是一个月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