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走到小院的门前时,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童稚的读书声: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两人立即停住了脚步。
等那童稚的声音停下后,一位声音极美的女子说话了:“孩子们读得真好!梅姨姨跟你们说一说这首诗的意思,它是讲啊:树上的梅子还有七成了,如果公子来的话,就选择个好日子吧!可公子没来!树上的梅子只有三成了,公子啊!不用选好日子了,你就今天来吧!可他依旧没有来啊!树上的梅子全落了,捡拾了一筐啊!公子啊!你若来,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即跟你走啊!”
孩子们哈哈地笑了起来。
突然一位小女孩问:“梅姨姨,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那位公子为什么不来啊?”
女子笑着说:“他啊!山高水远的,都不知在哪里呢?”
孩子们竟然沉默了,又有一个小女孩低声问:“梅姨姨,那他会来吗?他会来接着你走吗?”
女子笑着说:“不会的!梅姨姨在这儿等,可他不会来!但梅姨姨愿意这样等!”
那个问话的小女孩突然哭了,女子惊问:“小兰儿,你这是怎么了?”
叫兰儿的小女孩抽噎着说:“梅姨姨,他是位坏公子,梅姨姨为什么还要等他?”
女子一边安慰着那个小女孩,一边笑着说:“兰儿,你错了,他是位好公子,可他——有他的难处啊!梅姨姨帮不了他,就只能在这里日日为他祈福,只愿他一世平安了!”
站在门外的傅云霄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眼圈发红了,然后抬手叩打门环。
里面的人显然一惊,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谁啊”“他们应该知道我们在跟着梅姨姨学功课的”。
女子笑着说:“你们继续,梅姨姨去看看。”
她轻轻地打开了门,笑语盈盈的,可当她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时,整个人都呆了,她呆呆地站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接着是泪眼婆娑。
傅云霄红着眼圈,轻声说:“青梅——青梅姐!”
青梅难以置信地看着傅云霄,她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语无伦次地说:“傅——云二——不!这不是真的——”
她又哭了!
傅云霄急忙说:“青梅姐!对不起!傅云霄——来看您了!”
站在旁边的东方皓月急忙上前一礼,说:“东方皓月见过青梅姑娘!“
青梅这才看到了一直站在傅云霄旁边的东方皓月,她也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青梅急忙擦了擦泪,换上了笑脸,说:“原来是——皓月公子!快!快里面请。”
院子里的孩子们立即炸开了锅,他们嘻笑着,乱说着。
青梅走到他们面前,笑着说:“孩子们,梅姨姨呢!今天有了客人,你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啊!”
孩子们高声喊着:“好!”
几个小女孩竟然围着东方皓月看了起来,还不时地笑着,一个小女孩大大方方地说:“这位哥哥长得好好看啊!你等着我啊!等我长大了,嫁给你行吗?”
东方皓月的脸微微一红,急忙看向了别处。
傅云霄哈哈笑着说:“小妹妹,那你可要白等了,因为,你的这位大哥哥早就名草有主了。”
那位小姑娘还要再说,旁边的一个拉着她的手说:“真不害臊,让你娘知道,她会打死你的。”
孩子们哈哈笑着,跑出了院子。
傅云霄看了看,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农院,但收拾得干净利索。院子的四周都生长着高大的树木,中间是一个小花坛,里面是残枝败叶的花草,孩子们就在这花坛的小矮石墙上坐着读书的。
青梅招呼着二人进了屋,屋内同样收拾得干净利索。
傅云霄本是能说会道的,可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青梅为二人煮好了茶,笑着说:“云二公子还能再来一趟,真是我青梅三生之幸啊!”
傅云霄尴尬地笑着说:“青梅姐,我——我怎么说呢?我是真不知道,你怎么会——”
青梅笑着说:“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客人动了真情!是不是?哎!那年,你十五岁,我十九岁,真是年轻啊!我在楼上抛,你在楼下接。云霄,你知道吗?你站在那头黑牛背上,身穿大红衣,满脸笑容地抬头向上望着,张开着双手,我一世难忘!”
傅云霄偷看了东方皓月一眼,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说:“青梅姐,那时——我年幼无知,不懂事,所以——也许说了些了不着边际的话,还是请青梅姐——别——别太往心里去!”
青梅笑着说:“云霄,晚了!已经装到心里了。你放心,我从来都没奢望过你会把我带走,更没奢望过,你会娶我。外人那么传,我也就由着他们了。因为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自小也是生活在一个富足的家族里的,可因为种种变故,家族败落,在我十四岁时,被卖进了百花楼。开始还誓死不从,可她们——有的是法子,最后,也就无所谓了,心想:怎么着不是一辈子啊!很快,我便成了百花楼的头牌,因为琴棋书画,我样样都会。我也学会了风尘女子的一切,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找个有钱人嫁了。那时,有很多有钱人想为我赎身,但我都拒绝了。此生已如此,何必再求过正常人的生活?可遇到你后,我突然后悔了,后悔就那样从了,后悔应该在事情发生后,一死了之的。后来啊!也想开了!此生还可以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苦,但有念想啊!”
傅云霄低着头,他不知说什么好,青梅看着他,依旧笑着说:“云霄,你不必这样,此生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在这之前,锦功公子也来过,他告诉了我你的一切,我真想也跟皓月公子一样去天涯海角地找寻你,可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本事,我能做得,就是跪在院中,日日为你祈祷。”
虽是笑着,青梅眼中的泪已是溢了出来。
傅云霄低着头,两滴泪落到了他面前的几案上。
傅云霄吐了口气,轻声说:“青梅姐,对不起!都是我——”
青梅笑着说:“云霄,我说过,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愿意的,真的。云霄,你来——”
说着,她拉起了傅云霄向她的卧房走去,傅云霄不知如何是好了。
青梅笑着说:“云霄,你那一声‘姐’,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姐就是让你来看看,姐的日子过得很好啊!”
傅云霄只好跟着她进了卧房。
傅云霄抬眼一看,呆了!整个卧房的四面墙上全是傅云霄身穿大红衣的画像,而最显眼的,是他骑在大老黑的背上,张着双臂,大笑着往上看的一幅。
傅云霄又觉得自己喉头发涩了。
青梅轻声说:“云霄,你看,白天呢!我陪着孩子们;晚上呢,有他陪着我,每晚我都会跟他讲好多话,然后再入睡。他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真的,我很知足!”
傅云霄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了,他闭上眼,任凭眼泪流了个痛快。
青梅依旧笑着,问:“云霄,我知今生无缘,你能许我来世吗?不管踏千山涉万水,我去找寻你啊!”
傅云霄浑身一颤,他使劲平息了一下自己,然后惶恐地躲开了青梅那满含期待的目光。
他轻轻地喘了口气,低声说:“青梅姐,对不起!我——我的所有的来生,都已——都已许给他人了!”
青梅一呆,但很快她就平息了自己,依旧笑着说:“没关系的!那个人一定是很幸福的,也是很幸运的。因为云霄虽然看上去是放荡不羁,但他却永远都只是看上去那样,实际上,云霄一定是用情专一,而且对自己所爱之人是极好的。”
傅云霄尴尬地笑了笑,说:“青梅姐,我——我需要给你留下点东西什么的吗?你生活方面——”
青梅笑着说:“云霄,你放心好了,十几年了,我自己存下了不少的东西。再说了,我教那些孩子们,他们的家人都是朴实的乡人,吃的用的,他们都为我准备好了。”
傅云霄笑着说:“那——那很好啊!”
青梅张开双臂,笑着说:“云霄,我知道,你——要走了!来!让姐姐抱一下,以前啊!相处在一起,你连一下都没碰过姐姐的,是不是?如今与原先不一样了,我是你姐姐了!”
傅云霄笑着张开双臂,把青梅轻轻搂在了怀中。
青梅流着泪,笑着说:“云霄,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来了,等到我离世的那一天,你再来,为我买口棺材,帮我把自己葬了。”
傅云霄流着泪,轻轻点着头。
东方皓月还坐在客室的茶几旁,他低着头,两眼泛红,轻轻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