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人山:
透过克苏恩海面弥漫蒸腾的雾气,在龙行一般的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间,海民们能看见岛屿对面遥远的一座死火山岛,哪里就是传说中的茧人山。由于采集和存储霾母虫丸子,海民部族的成员,非常容易感染天人虫的菌钉。最开始的症状,是发低烧,有些孱弱的人会在这第一个阶段死去,但是大部分人会活下来,进入第二个阶段。第二阶段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这个阶段感染了菌钉的人类反而会变得特别强壮。感染了天人虫菌钉的人类会在第二个阶段食欲旺盛、**旺盛、充满力量,这使得很多部族的战士,故意感染菌钉,让自己成为令人生畏的勇士。而且,在第二阶段,感染了菌钉的人类会在头顶长出一根犄角来,开始是孱弱的白色,逐步变深,最后成为棕红色的坚角。但当一个人的犄角变成暗棕色之后,犄角根部开始分泌血红色的血水,这说明病人开始进入第三个阶段。在地三个阶段,人类开始失去意识。开始的理智像是半梦半醒的宿醉,继而像是风中的烛火,忽灭忽暗,最后则会彻底失去自己的意识,变成所谓的——茧人。茧人最后的欲望是登高,朝着尽可能高的地方攀登,一旦登到山顶,就是弯下身去逐渐僵硬。僵硬完全的茧人就会在僵死中涅磐重生,它会在后背生出一个口子,一只白色的天人虫会从这个裂口破茧而出,成为一只‘天人虫’成虫,飞向天空,飞向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霾母虫。霾母虫中是天人虫寄生的巢穴,它们就生活在霾母虫的气腔内。为了保护自己的‘蜂后’不被伤害,茧人山上空永远飞舞着成百上千的天人虫,有些攀爬中的茧人还会得到天人虫的帮助。但是人类,即便是感染了菌钉的人类都是不受欢迎的,靠近茧人山就已经非常危险,而登山就必死无疑。天人虫轻盈而有力,不但有强韧的蝉翼,还有前肢演化成为的刺枪,它们迅捷精准,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一名全副武装的人类战士。
因此,不随便惹怒天人虫基本是人类生存法则的共识。人类历史上多少次处心积虑的战争都最终惨败,更何况燧石刀根本不是一个有足够心智可以处心积虑的人,他只是过于年轻,而且过于迷恋呴呴了。他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先到茧人山,找一个安全的位置再说。他虽然冒事,但不愚蠢,不至于单枪匹马去挑战大巫师,或者在没有见到大巫师之前,就被天人虫杀死了。
茧人山不是珊瑚礁岛,而是一座死火山岛。说起来,克苏恩星球的火山运动正全面停息下来,无数曾经活跃的火山逐一死去了,喷涌向大气层的烟霾正在减少,躁动的地壳逐渐冷却,相应磁场也相对稳定下来了。火山岛的四周全是黑色的玄武岩峭壁,海滩上堆积着深黑色的粗粝的海泡石,上面栖息着数量众多的软体动物。燧石刀知道自己已经在天人虫的攻击范围之内,他还没有感染菌钉,因此只要接近禁区就一定会被天人虫杀死。他因此留在筏子上,小心翼翼地随着的洋流绕岛侦查。
面向风的方向,是一般海民送感染三期的茧人登岛的地方,这地方风顺向吹过来,最容易登岛,而不会被天人虫袭击。但一般人类只是把茧人放下就跑,第三期感染的人类失去意识后,由于分泌的红色血水,就会被天人虫视作自己的幼虫了,就会得到天人虫的庇护。而在这个海滩登陆是燧石刀万万不敢的,他不但惧怕天人虫的攻击,更何况海滩上还挣扎着一些神智尚未完全丧失的人类,他们过早地被部族抛弃了,在海滩上艰难地生存着,因为疼痛和饥饿的煎熬,因而对一切正常人类充满憎恨。
逆向风的方向,全部是悬崖峭壁,海水侵蚀,海浪拍打,使这里的岩壁反而深深地凹进去了,松松垮垮的火山岩壁到处都是碎石,是人类根本无法攀登上去的。在一些危险岩壁缝隙处,燧石刀找到山崖上一些燧石矿脉,这些燧石质地很好,但要采集它们风险太大了,必须冒着从刀子一样的崖壁上滚落的风险。
逆风向的左手,有一条长长而狭窄的地狭,像一只大眼鲸鱼的脊背,黑乎乎的露出在海面。这里相对安静,既没有盘旋的天人虫,也没有到处在礁石上扣笠螺充饥的可怜的茧人。但是,这里是大巫师散步的地方,她每天在地峡上散步两次,她长长的袍子被海风吹起来,仿佛在水面上漫步的死神。在大巫师的身后,跟着她的宠物,一只机灵的卷尾跳蛙。这只机灵的,嗅觉灵敏的动物似乎发现了燧石刀的窥视,不时往这边张望。在长长的地峡的尽头,是一面整洁的巨大花岗岩壁。岩壁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石刻画。上面全是燧石刀从不认识的文字。如果从这里登陆,肯定会被嗅觉灵敏的卷尾跳蛙发现,然后毫无遮掩地直面大巫师本人。燧石刀识时务地退缩了,他决定再到下一个海滩去看看。
逆风向的右手,是礁石嶙峋的滩涂,在这里登陆很容易扎坏脚板儿。这里是有一片小小的潟湖,潟湖中生长着又大又肥的盲鲈,这种盲鲈肉质肥硕而结实,本来是人类和盲鲨最喜欢的食物,但在茧人山这座岛屿,潟湖挡住了盲鲨,天人虫和大巫师吓退了渔民,这里反而成为盲鲈生长的乐园。因此,燧石刀毫不客气地潜水下去,徒手抓了几条,(他的水性还是很好的)上来,简单地切开吃掉了,美味的鲈鱼,让他焦急的心平复了安宁。
这片滩涂雾气昭昭的,岸上情况并不十分清楚,燧石刀安静下来开始思考。他不知道大巫师的海图藏在哪,他甚至不知道海图是什么样子,在这个岛上,除了大巫师似乎没有别人人类(茧人被排除在外)。因此,他或者想办法制服大巫师逼她交出海图,或者想办法获取大巫师的信任,让大巫师主动把海图给他。第一种方式,需要一种精密的计划,安排一次完美的伏击,这似乎不是燧石刀的强项;第二种方式的话,大巫师究竟是怎样一个乖戾嗜杀的人呢?
这样纠结了十余天,燧石刀始终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绕着茧人山岛打转儿,在盲鲈滩涂吃鱼。一事无成的他已经开始计划随便采集一些燧石矿回去交差,他甚至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吹牛,给失败留足了余地。但每次打定主意准备第二天就回程的晚上,燧石刀就会想念呴呴媚人的舞姿,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决定第二天再找找机会。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像熟女回应急切地毛头小子一样,茧人山岛终于对燧石刀显露出一个非常隐秘的入口。燧石刀在潜水捕捉盲鲈的时候,发现盲鲈偶尔会为躲避激流游进一条水路,而这条水路通向一个岸壁上的岩洞,岩洞洞口有顺水冲出来人类垃圾痕迹。这让燧石刀感到惊喜,于是,燧石刀做好准备,潜入岩洞一探究竟,这条水道大约十五米,燧石刀在摸索中几次耗尽了气空气。但水性精熟的燧石刀并不慌乱,他知道在钟乳石的洞顶上面,往往在水面上面会有一些空气仓,虽然空气质量很差,但能勉强支撑他不断在隧道中潜水前进。越往深处,盲鲈不见了,海水拍打岩壁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一切都融入黑暗,燧石刀慢慢被恐惧包围。他知道很很有可能就这样在狭窄冰冷的岩洞水道中迷路,而一旦困死在这里,那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了。一种巨大的落寞和恐惧一层层缠绕住了燧石刀,他脑子完全失去了理智,困在一处小小的气仓中,再也提不起勇气继续探索出口,而也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从那边进来的了。气仓中的空气转眼就变得浑浊难以呼吸,燧石刀的末日几乎就在顷刻。
忽然,燧石刀左脚洞口处的水流忽然变得温暖了一下,一瞬间,燧石刀意识到,那边的水路一定通向一个出口。这样才会有一些其他温度的水流混入。燧石刀像是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求生的欲望调动起血液中所有的氧分,让他在黑暗的水道之中,像一条盲鳗一样,向着水流中温暖的方向,一直钻了过去。
燧石刀的胸膛几乎要爆炸了,最后的希望就要被无尽的黑暗所追上,所吞噬。他几乎绝望,于是决定数到十,就吞水呛死自己。但求生的欲望使他放慢了数数的速度,而希望在最后一刻得到了坚持的回报,对面忽然出现了光线,从水面折射过来,幽蓝而恍惚,但一下就坚定了随时到的信心。“得救了!”燧石刀心想着,然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冲出水面,大口呼吸着空气,体会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调整好呼吸,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中被一种他不熟悉的光芒所充满,这光芒是橘黄色的,充满温暖。而在温暖的光芒中,无数只眼睛正在盯着他。
一时间,燧石刀不清楚自己是幸存下来了,还是干脆已经死去,然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蹒跚地爬上岸边,一条腿因为劳累、紧张和寒冷而抽筋抽成一团。他无力去处理抽筋的腿,哆嗦着倒在地上,慢慢才转过身来,平躺着,开始和满溶洞墙壁上的眼睛对视。终于,他大腿的疼痛让他理智下来。是的,他还活着,否则不会有这么疼。于是他逐渐缓过神了,岩壁上的眼睛都是画的霾母虫,眼睛是霾母虫身上的气腔口。不知画这些霾母虫的作者是因为什么,霾母虫画得很淡,但眼睛都被突出出来。
燧石刀发现洞穴中非常暖和,这让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他向着光芒和温度的来源绕过去,光芒一下子强烈了,甚至有些刺眼,在岩洞的中央,一团光芒仿佛活的,在一大块霾母虫丸子上跳动。照在石壁光芒的上空,悬挂着数不清的盲鲈鱼干,这些鱼干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像是鱼的灵魂,在壁画间复活了。燧石刀马上明白了——这就是‘火’。
海民因为害怕触怒天人虫,因此严禁使用火。燧石刀抬头,发现岩壁上就镌刻着海民不使用火的传说,壁画勾画得简洁有力,局部用赤铁矿上了血淋淋的颜色,在摇曳的篝火下,显得栩栩如生。疲倦的燧石刀偎着篝火,不禁看得入迷。
在克苏恩创世之初,创物者大神莉莉安创造出“地、火、水、风”四大天神。当时的克苏恩大地富饶,草木繁盛,但没有虫子、鱼和人类等一切会呼吸的动物。创物者完成了最初的工作,将剩下的工作交给自己的孩子,然后自己讲前往新的虚空去创造新的世界。但是,淘气的男性孩子——天神“火”和“风”因为贪玩,忘记了创物者的嘱托,而认真的女孩儿——天神“地”和“水”完成了创造人类和万物生灵。克苏恩大地和海洋上面一片繁荣,万物和谐生长,恣意演化。但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只对“大地”和“水-海洋”感恩,只对这两位天神献上自己的祭品。这惹怒了暴躁和嫉妒的,但威力无比的天神“火”,火神联合同样不满的,乖戾和机智的天神“风”,一起发动了天神之战。毁灭要比创建容易得多,火和风轻易压制了大地和海洋,狂风助力大火,克苏恩变成一片焦土,烟霾彻底遮盖了天空。人类和万众生灵濒临死亡,向大地和海洋乞求。无奈之下,美丽的水神色诱了风神。于是在三位天神联手之下,火神被彻底打败,大地将他压制在深深的地层之下,一百年才让他吐一口气(火山爆发)。但苦战之后,三位天神全都疲倦和沮丧,克苏恩更是满目疮痍。除了火神外,天神们先后陷入沉睡,但水神在沉睡之前,诞下了和风神所生的孩子——霾母虫。霾母虫“吃掉”天空的雾霾,吐出霾母虫丸子,救助人类在寒冷荒芜的大地上艰难求生,但霾母虫既继承了海洋之神的慷慨,也继承了风神的乖戾,于是霾母虫需要大量的人牲祭祀才肯持续赐福人类。但是,不甘失败的火神,诱惑一批人类转而崇拜自己的力量。他唆使这些人类反抗新的天神——霾母虫。这些人类,于是举着火炬,驾驭会飞的战甲虫,去杀死巨大的霾母虫。沉睡中的风神感应到自己的孩子被杀,但在沉睡中的他无能为力,于是求助创物者莉莉安。莉莉安于是降下诅咒,在霾母虫丸子中加入了菌钉,这些菌钉能够寄生在人体内,把人类变成会飞的天人虫,天人虫则会护卫霾母虫的安全。从此,人类将天人虫视为神选中的战士,为了保护天神霾母虫而飞升。
摇曳的篝火中,一个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壁画,而观看壁画的燧石刀,早已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