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又见茧人山（下）
入夜，茧人山的海面上仍然散落着战争留下的碎片，尸体开始中肿胀，上面爬满死亡螃蟹的幼体，有的尸体忽然翻滚-被霾母虫幼虫的触手拉入深水啃食。
茧人山，洞穴外堆放着一个由海民尸体和头颅组成的金字塔，应该是醮檀不久前向大师展现了此次战功。洞**，四个整个儿的霾母虫丸子烧得正旺，洞穴中的壁画被照的栩栩如生。曼妙的烟气蒸腾舞动，随着尊者绿姝演奏的西塔尔琴（一种用幼年鲸鱼头骨作为共鸣箱的悠扬弹拨乐器）光影摇曳着。尊者绿娥坐在另一侧，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懒散、缓慢，但不失节奏地用人腿骨敲打着萨满鼓，尊者醮檀忙活着，他完全没有昨天举手之间灭了一支军队的笃定，而是小心翼翼地试试陶制酒壶里隔火热好的酒温度，又蹑手蹑脚地捧着倒入老漆盏中。这是来自陆地的‘生命之水’——是稀罕的高度酒。醮檀殷勤地用双手捧着送到采菇人大师、海民头顶的半神，不死者——绿巫妖面前。
绿巫妖打着盹儿，闻到喷香扑鼻的热酒，醒了过来，却皱皱眉，挥手让醮檀拿下去。他拉长了声音道：“我也乏了，近来觉多，都说梦是死亡的兄弟，也不知道这个梦的兄弟是不是也要找上我了。”
醮檀做作夸张地掩口而笑：“大师，您又说笑了，您看这些年，连我们几个都老了，您不还是老样子，我们常常担心，怕自己福薄，伺候不了您几年了。”
听到奉承话，绿巫妖更显得厌倦：“说起这个，你们几个也是老了。你们中间，年龄最小就是香夭。可她没你们几个听话，我还得再磨磨她的性子。”
“是，今儿个高兴，要不就免了她今儿的刑罚？”醮檀揣摩着大师的意思，绿姝听见，嘴角不屑地一动，手里的弹拨变了个拍子。
大师顺着乐曲节奏的变化伸个懒腰，反问道：“高兴吗？有什么高兴的？那也不必，罚多少就是多少。外面的事儿，她……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从昨个儿到今儿，没见赤螺礁的任何人回来，各处的据点儿都被毁了，昨儿希乸家的精锐也都在这儿，赤螺礁棘刺那个娃娃，我看凶多吉少。”醮檀不敢抬头，只敢在酒盏的倒影里乜着主子的神色。
“后辈儿人才里，那个娃娃和胡刺算是拔尖儿的，命大的话，以后没准能顶了你们的位子，不然也可惜了。”绿巫妖觉得无比厌倦地摇摇头：“据点儿都要重建，商路也要重开，这次海民损失不小，又要恢复多少年啊……”
“我特意放了依坎家走了，给海民留点种儿。”
“嗯，这就对了，你这事儿办的不错……弋不射宿……”绿巫妖撇着嘴点点头，接过酒盏抿了一口，沉吟一下说：“你一会儿亲自去给香夭上刑，告诉她赤螺礁的事儿，明儿，回我她是怎么说的……”
“是……”醮檀答应着，转身又去暖酒，绿巫妖却撑地而起，拖着长长流苏转身，摇摇头，打个哈欠说：“乏了，你们也散了吧。”绿姝连忙停了手里的西塔尔琴，赶过来扶着绿巫妖走向上层洞穴。绿娥轻一拍手，洞外走进四个女仆，翻起炉灰熄灭霾母虫丸子，七手八脚地收拾残羹剩饭，丢进水池。醮檀在洞口注视着绿娥手下忙碌着，等绿娥经过身边时小声说：“这次大皮匠战死了，朔坎家彻底绝了……他尸体我还没找到，回头找到我派人送给你。”
“绝了就绝了……我早不在乎了。尸体什么的我没兴趣，你找到就自己留着用吧，你那套手艺才有用吧。”
“那我就依礼海葬了他，这次，他也是功臣。”
“切……”绿娥瞥他一眼，昂头要走，忽然想起来，低声嘱咐说：“一会儿，好好的和香夭说……做买卖，还是属她最在行，要重建商道，我看大师这次是有心要放她出来了。”
“那全凭大师意思……”
“切……”绿娥懊恼地摇摇头：“算我多嘴。”
“今儿也累了，您早点儿歇着吧。”说着，醮檀把温热的酒壶递给绿娥，绿娥也不客气，接过绿巫妖的佳酿，转身出去。
茧人山，潟湖中，希乸家的快筏拖着茧人船趁着夜色，悄悄划到背风山下，远处岸上隐约有燃灯水母摇曳着，这边应该没有守卫，而满海面上的碎片也成为他们的掩护。
小山把金珠放在仍在发烧昏睡的姁姁手里，走上甲板。所有人聚集在快筏上，静静望着水中，不久，达诺冒出来，被大家拉上船，他点头道：“没问题，确实有个隧道，可以进去，我不敢上水，直接又游出来了，洞穴里有火光，不知道有没有人。”
8哥长舒一口气，定定神，和大家说：“那好，一旦行动开始，绝无退路，大家请做好觉悟。我们兵分三组，第一组，我和13哥、达诺、还有胡刺，作为主力，带着我们希乸家的所有战士，从这里潜水进入死守洞口，击杀绿巫妖和里面所有采菇人。”他眼神扫过刚刚提到的人，所有人点头确认。
8哥接着说：“第二组，棘刺，正面登岸，茧人船长和猎人头领假装成你的手下，你们要尽量拖住外面的醮檀和绿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看机会救出香夭。如果形势不对，就和他们拼了。如果里面得手，我们自然会冲出来帮你们，如果失败，你就便宜行事好了。”棘刺和猎人头领点头同意。
8哥点头说：“小山、鲸背、鲸脸，你们三个小孩儿一会儿就偷偷上岸，混入茧人村，先放几把火，或者弄点儿什么混乱都行，只要把人吸引过去就行。等乱了，你们即刻登上茧人山，在升天台潜伏在香夭囚笼的边儿上，等棘刺过来帮你们救人，你们3个没见救兵，不要暴露，不要轻举妄动。”3个半大小子点头，表示明白。棘刺接口说：“我这边要是顺利混过去，立刻上山，你们在暗处看我指示。”
8哥最后冲疯子笑笑说：“劳你看着船，还有里面的孩子，等我们回来。”疯子紧张地点点头，看着小山想嘱咐几句，小山却故意整理装备，并不抬头。
胡刺走到棘刺身边低声说：“别干傻事儿。一定想办法先见到尊主，听她指示。”
棘刺哼一声，嘟囔一句：“你的命可是尊主的，可别自己随便送掉了。”
胡刺露出一丝苦笑，转身拉住达诺：“鱼都在袋子里吗？还活吗？”
达诺点点头，露出一丝怯意。
船下，海水里拖着几个黑黑的海象皮袋子，里面的鱼正在蠕动。
茧人山，山半腰以下全部浸入浓雾，而之上映在月下，远处空中巨大的霾母虫发挥暗淡绿光，似乎有无数天人虫在附近飞翔，发出嘶嘶的叫声，穿透夜幕直刺入人的耳膜。茧人山山脊上，一团团扭曲站立着无数茧人之蛻，人形的硬皮留在上山风化，年长日久，茧壳儿层层叠叠，相互扭结在一起，都尽量寻求更高的位置升天。茧人壳儿头低垂着，后背裂开的大口是天人虫飞升留下的裂隙，头上尚未褪尽的头发随风飘动，偶尔露出空洞的眼眶，注视着恐怖的虚空，这里仿佛静止无声的地狱，在夜晚的惨雾中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