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鲸背、鲸脸三个少年混在茧人队伍中,他们发现了有人(绿娥)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把身形和步伐混入茧人,彼此紧张地递个眼色,学着茧人发出‘嘶嘶’痛苦的呻吟。绿娥闻了一些药粉,让自己感官变得灵敏而亢奋,她明显闻到了海民少年身上腥臭的海象皮子和冒失的荷尔蒙……
一只茧人时辰到了,他僵直地站在高处,痛苦地嘶叫着,以难以想象的痉挛让自己佝偻着弯曲下去,头几乎完全陷进胸腔,让后背撑胀起来、撑胀起来,直到清脆的‘噗’的一声,皴裂不堪的后背裂开了,从里面端着肩膀,钻出一只洁白的天人虫。初生的天人虫向后仰着,先在腥涩的海风中展开双臂——那是两根投矛一样锐利的前肢,然后抖动着、抖动着,一折、一折展开鞘翅,翅膀弹开,抖去最后身上的红色粘液,天人虫在风中变得硬朗起来,随即,他修长的、竹竿一样的后腿在茧腿上用力一蹬,扯断了肚脐上的脐带,一个后空翻,翻入身后的悬崖——它自由了,倏然腾空而去,留下痛苦佝偻的茧衣,仍然僵直立在海风之中。而在茧人山上,这样的茧人蜕层层叠叠、何止千万……这些茧人蜕交叠如塔,形成迷宫一样的死亡森林……在暗夜中,新死的茧人蜕中随风冒出一团团的鬼火。
光线太昏暗了,她顺着味道摸过去,忽然,她眼光一闪,推开几个茧人,拔出腰间的短刀。小山和鲸背、鲸脸对望一眼,小山手伸向刀把,鲸脸点头,鲸背却摇摇头,指一指登天台(也是囚禁香夭的地方,他们要在那里等棘刺汇合行动),然后双手做一个分头行动甩开绿娥(就一个人)的手势。小山立刻点头,指一下自己向左。三个少年不再装蒜,呼哨一声,分两路向黑暗中飞速逃离茧人队伍。绿娥怒斥一声,眼看着鲸背和鲸脸是两人,于是抛下小山,向着兄弟二人追了下去。
西塔尔琴声支离破碎……
扒开焚烧殆尽的火堆,胡刺推开8哥和13哥吗,踉跄着走上楼梯,四下都是焚烧的卷曲的采菇人的尸体,余烬未熄,他顶着浓烟径直走向三层,只见两侧堆放的蘑菇药粉全部燃烧着,冒出五颜六色的火苗,他感到十分可惜,大师和历代尊者穷尽一生心血配置的药粉,被他这个不肖之徒毁于一旦。
“为了救出尊主,这一切都值得。”胡刺念叨着,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向洞穴深处走,忽然,一滴鲜血落在他脸上,他抬头一看,只见无数血丝从洞穴顶部的钟乳上垂下来,每一根粘稠的血丝上,都垂吊着一只臃肿贪婪的水蛭。胡刺勃然大怒,暗叫一声尊主,赶忙向深处闯去……
西塔尔琴声循环回响……
13哥冲上楼梯,愕然发现还是一层,铿锵的脚步声中,绿姝手持双刀狞笑着走了下来……
13哥感到被愚弄和蔑视的愤怒,大喝一声,舞动投矛,冲过去拼命:“巫婆!休要猖狂!你活一次!我就再杀你一次!”
西塔尔琴声拨动得密不透风……
8哥对着大火发出得意的微笑,忽然感觉不对,一回头,胡刺不见了踪影,手下战士全都被烧成了火人。8哥大惊失色,连忙倒退。却见从火中走出一个暴怒的火巨人,挥舞着燃烧的长矛,冲他大吼一声:“海民!你这蝼蚁!竟敢藐视我吗!我是这片大海的神!我是不死的神!”
8哥自知不免,以必死之心扯开胸甲,拔出一对战斧,咬牙格挡开火巨人刺出的长矛,大喝一声:“报仇!”迎面一斧砍了过去。
西塔尔琴变得凄恻诡异……
胡刺走进一间宽敞的石室,这里是所有血丝的中央,那些血丝全部从一条独木中冒出来,里面被钉在船内痛苦颤动着的,正是他的尊主——香夭。而站在香夭身前的,正是大海上的半神——绿巫妖,绿巫妖手持一把冒着绿色火焰的火炬,咧嘴笑道:“我小看你了,胡刺啊,卑微如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那些海民是无知者无畏,而你也竟然忘了我是谁吗?你以为借助那几只蚍蜉的力量,就能撼动大树?跪下!”
胡刺惨然一笑,指着头顶的血丝和水蛭说:“十多年了,这都是尊主的血吧!从尊主被大师您禁锢那天开始,我就决心救尊主出来。我只是想趁乱救走尊主,原本并不打算造反,我只想带她逃走。十多年了,大师,请问还有什么债偿还不清?”
“香夭,你的弟子造反了,你作何想法?”大师阴笑着俯身在香夭耳边问道。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香夭恶狠狠地回答。
“怎样,胡刺,你是决定和我动手?还是跪下自裁呢?”大师狞笑着道:“你若悔改自裁,我就放过香夭,你看如何?”
胡刺彻底崩溃,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拔出短刀对准自己的咽喉……香夭转过脸来盯着他,嘶叫道:“蠢货!去死!”
西塔尔琴声循环回响……
13哥已经披身带伤,浑身是血,但他仿佛受伤的野兽,大喝一声,再次将长矛刺进绿姝的胸口!
西塔尔琴琴声华丽而起……
胡刺闭上眼,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他忽然一跃而起,一刀刺在香夭的喉咙。
“绿姝!你去死吧!”
西塔尔琴声戛然而止。幻象就像残梦一样,随着绿姝的生命消退了。
胡刺的短刀刺在绿姝胸口,而她的血,一滴滴落在西塔尔琴上。
所有人一直在一层,13哥的投矛正刺在他8哥胸口,而在他脚下,横七竖八地都是希乸家战士和采菇人健仆被他投矛刺杀的尸体,13哥疯了,抱住8哥嚎啕大哭。
这时,从旋梯楼上,传来一阵鼓掌和笑声……
小山一路向上狂奔,忽然之间似乎从整个迷雾中钻了出来,他似乎已经到了登天台的尽头。登天台,脚下是层层迷雾,迷雾中不断有新的茧人蜕去人皮,在云间翻滚一下,向纯净的夜空飞升而起,在月光照耀下,呼扇起新生的稚嫩翅膀。小山一旦脱离了迷雾,顿时胆寒——这里是人类的禁区,所有人类一旦出现在茧人山,特别是登天台,就会立刻被天人虫扑杀。但今天似乎没人理睬他,而更出奇的是,登天台上,居然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小山想:‘是茧人么?这么年轻?不,不是,她头上并没有生角!’这个站在悬崖边的另一个人——是一个像他妹妹——姁姁一样的少女。月光下的女孩儿头发和眼睛发出黝黑的光芒,肤色却是鲸鱼油脂一样的洁白,她裹着怪异,但十分合体的衣服,正对着虚空舞蹈一样抖动着纤长的手指……而在她指尖尽头,一只新生的天人虫,正振动双翅,看了过来。‘不好!’小山脑子重新飞快转动起来——“危险!”他高喊着,纵身过去挡在女孩儿身前——‘被发现了!一只就会召唤来无数只!’——小山瞳孔都快瞪散了,在女孩儿身前拔出短刀,下意识地挡开了扑面而至的天人虫刺出快如闪电的一击。他趁着天人虫回旋攻击的空挡,像个成熟的老战士一样,抽空转头对女孩儿大喊:“走!快躲到雾里去!”这一声呐喊,惊动了脚下雾气中数以千计的天人虫,这些天人虫被激怒了,声音未落,无数翅膀扇动、天人虫高举刺枪,在月色的背景中跃出雾海,转头‘看’向登天台……草率了……小山心中一片空白。
鲸背和鲸脸像两只狡猾的游鱼,又滑又快,而且有写入基因般的默契配合,他们时而一起、时而分散,把绿娥溜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如果照面,哪怕只有一秒,她就有信心让两个王八犊子生不如死,可论追逐的体力,她毕竟是个半老的妇人了。
鲸背引着绿娥快速逃上另一侧的登天台,却见弟弟忽然不跑了,苶呆呆地蹲在一只巨大的囚笼前面,一动不动,鲸背赶忙追过去,黑黝黝的囚笼中,露出油绿的一双眼睛。
鲸背定定神,缓步走过去,问道:“你,就是香夭吗?我们是和棘刺一起来救你的。”
香夭婀娜地在笼内一扭:“是啊?好孩子!来,到妈妈这儿来……”
鲸背失了魂魄一般和他弟弟一起,跪倒笼前,犹豫着、颤抖着,终于伸手进笼中,握住香夭布满水蛭咬痕的酥胸……
香夭吃吃地仰头笑着,朝追过来的绿娥说:“来呀,姐姐,我把他们制住了,给你呀……拿去……”
绿娥后退了一步才站定身子,大口喘息着……良久,才问:“醮檀?醮檀呢?”
“哈哈哈……博比特龙来了……姐姐,他追过去了。”
绿娥又退了一步:“你骗人!”
深霾的雾气中,博比特龙长声吟唱,围着茧人山翻滚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