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疯狂的尖叫声中，一张张相片出现在了大屏幕上。它们有的是棺材里跳出的女鬼，有的是咖啡杯里蠕动的舌头，有的是出现在烧烤架上的白手……</p>
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也在此时笑了。</p>
“以上加起来就是《血色相簿》，也就是我们今天的演出。”他彬彬有礼道，“请各位拿起手机，有序投票。”</p>
学园祭在相当令人满意的状况下结束。所有学生也在精神衰弱的情况下有序地退场。</p>
在至少十年之内，他们再不敢提起“林槐”这两个字了。</p>
作为回报，林槐将许多东西送给了受到惊吓最深的凉川中学校长，它们分别是成山的天利三十八套、王后雄、曲一线、高考必刷题、黄冈密卷、薛金星、乃至考研肖八……他以友善的方式，督促校长，必须让所有学生完成这一考卷。</p>
从此，随着忙碌的学习生活中，“富江”这个传说也会被永远地消灭。林槐也在此时，伸了个懒腰。</p>
“呼……”他打了个哈欠，驱散了伽椰子和贞子，“今天辛苦你们了。”</p>
于是操场的舞台上，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林槐摆弄着手机，等待楚天舒的归来。</p>
他坐在光下，背影被拉得很长，然而就在这一刻……</p>
他的手机，突然发生了响动。</p>
一条信息出现在他的眼前。</p>
“我是钱卓。”</p>
“钱卓……钱卓是谁来着？”</p>
林槐回了两个字：“你谁。”</p>
对面似乎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有了回复。</p>
“我是坐在你前桌的男生。”</p>
“我杀了你。”</p>
“我喝了你的血。”</p>
“现在……我变成了你。”</p>
林槐抬起眼来。</p>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与此同时，短信还在不断地被发进来。</p>
“我终于靠近你了。”</p>
“我想见你。”</p>
“你想见我吗？”</p>
“我想见你想见你。”</p>
“你还好吗。”</p>
“你记得我吗。”</p>
他动了动手指，最终回复了四个字。</p>
“你在哪里。”</p>
对面的人，很快给予了他回复。</p>
“我在三年级的迷宫里。”</p>
“来找我。”</p>
阴森诡谲的迷宫矗立在操场之上，林槐看向它，闭上了眼睛。</p>
半晌，他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地，进入了迷宫。</p>
迷宫里没什么光，它本来就是许多学生用纸箱堆积而成的，简单粗陋的造物。纸箱上还残留着学生们的涂鸦，和白天他们在此处走过的、玩耍过的、使用过的痕迹。</p>
然而……</p>
他闭上眼。</p>
空气里传来浓郁的血腥气。</p>
“滴答、滴答……”</p>
是滴水的声音。</p>
和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p>
他看不见迷宫的深处，向左向右，都是墙壁。林槐的双眼变得血红，借着厉鬼夜视的能力，他一步步警惕地，向着血腥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走去。</p>
“啪嗒。”</p>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脚边……林槐低头，然后……</p>
他看见了一段手指！</p>
说是手指，其实并不准确。若要确切的描述，则应该是1/4只手指……1/4只手指落在草地上，白莹莹的，映着月光。</p>
他一步步地向着迷宫中逼近。每一个地方，都落着各种各样的，小小的肉块。</p>
……</p>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前所见的一切，比起鬼魅，更加使人恐惧。</p>
“林槐……”</p>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p>
钱卓的声音。</p>
他转过头，在箱子背后，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p>
黑乎乎的……钱卓。</p>
一阵夜风吹过，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也映照出他眼角之下的……那颗漆黑的泪痣。</p>
他的五官，和林槐越来越像了。</p>
“林槐……”他发出像是笑又像是哭的声音，“你终于来了啊……”</p>
林槐静静地看着那张脸。</p>
“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好喜欢、好喜欢你……”他慢慢地说着，“你把你的外套给我，我在日记本里，写了那么多过分的，有关于你的幻想，你却看也没看，只看到扉页的你……还夸我……画得好……”</p>
“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没有欺负我，而是称赞过我的人……”他浑浊的眼里流下了泪，“你对我这么好……你应该喜欢我的，不是吗？”</p>
“可是，喜欢你的……想要靠近你的人……太多了……”他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臂，“所以我，用尽各种方法，才能让他们多讨厌你一点。讨厌你的人越来越多，你就不会像过去那么好，而是变得坏……像我一样坏……”</p>
“然后，你就可以与我相似，相配了……你应该会哭，应该会痛苦，你会被人唾骂，被人泼冷水，被父母殴打，离家出走，想要自杀……然后我会保护你，呵护你，你就会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喃喃地说着，“可是为什么……”</p>
“为什么，你毫无反应啊！”他尖叫着，“你的眼里没有我……没有我，也没有其他人！”</p>
“都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凭什么把外套给我？如果你像其他人一样欺负我的话，我就根本不会……不会对你……”</p>
他露出白森森的手骨：“我从他那里知道，你是一个任务者……任务者？哼……我喝下了你的血，和你融为一体，我听到了那个声音，它说，我的每一块血肉，都能分出新的你来……”</p>
“你讨厌这样吧？你讨厌这样，对吧？”他近乎狂乱地说着，“哼哼哼……你想知道，这座迷宫里有多少你和我吗？”</p>
“数不清，数也数不清！如果我没有办法拥有你，那么我至少可以……拉你下地狱……”</p>
他颤抖着：“哈哈哈，我做到了，我做到了……”</p>
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完全疯魔，口齿不清地吐露着或仇恨、或爱慕的话语。</p>
被他所有的话语所指向的年轻人只是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p>
“来啊！过来啊！”他大喊着，“过来，和我下地——”</p>
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穿过了。</p>
少年艰难地转过身，他的眼睛最后看见的，是楚天舒。</p>
“别误会，我可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才进来打扰你单独作战的。”楚天舒说着，借着几分巧劲，一把掐住少年的手，给了他一个过肩摔，“我只是进来，做一个自我介绍。”</p>
“哈？”</p>
“第一，我叫楚天舒。第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一年。”楚天舒踩在疯狂npc的腹部上，姿态异常帅气，“第三，我不只是你的朋友，更是你的，男……”</p>
林槐：……</p>
“性朋友。”楚天舒迅速补充。</p>
林槐：……</p>
“阴沟里翻船。”楚天舒耸耸肩，“他疯了。”</p>
疯狂的尸体倒在了地下。林槐抬眼看着天空。</p>
他闭上了眼。</p>
“现在怎么办？”他淡淡道。</p>
“这一整座迷宫都需要销毁，”楚天舒说，“甚至是这一整个操场，然而……”</p>
“来不及了。”林槐道。</p>
他们从迷宫里走出，张明戈跪在迷宫外。</p>
他似乎被狠狠地揍了一顿，脸上鼻青脸肿，血泪横流。楚天舒推了推林槐：“你的。”</p>
“这个傻逼，想杀这个复制体，结果玩脱了。”楚天舒耸耸肩，“出出气？”</p>
林槐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明戈。</p>
“你干的？”他问。</p>
张明戈看着他，慢慢地笑了。</p>
他其实并没有料到，那个npc，居然会如此的疯狂……然而他想要给他们添一些麻烦，也是不争的事实。</p>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p>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客观冷静的人。鬼物是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怪物。它们诞生于怨念、诞生于错误，它们的存在即是对人类的伤害与扰乱。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p>
然而张明戈并不是因为这样正义的理由而去杀鬼。生活就像是一条食物链，要么被别人吃掉，要么抢先一步吃掉别人。当七岁的张明戈站在被张家家主派出、作为炮灰而牺牲的父亲坟前时，他第一次，领会到了食物链与捕食者的，特殊关系。</p>
时隔多年，他依然记得那个雨天，也依然记得少主的手在他头顶上摩擦的触感。那时还是少主的家主蹲下身，看着这个没有流泪的孩子：“你不为你父亲的死而感到悲伤吗？”</p>
五岁的张明戈没有说话。</p>
“你的父亲死了，他是为了整个宗家，为了张氏一族的荣耀而牺牲的。你身为他唯一的儿子，理应为他感到骄傲。”</p>
少主在这一天之前，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张明戈觉得很奇怪。</p>
是父亲的死，让他拥有了让从未看过自己一眼的对方纡尊降贵、和一个七岁小孩谈心的特权吗？</p>
难道父亲的死亡，是这样可以用来交换特权的东西吗？</p>
那一刻，那条模糊的食物链再次浮现在了脑海里。老鹰吃掉了兔子，却会巡视自己的领地，赶走其他虎视眈眈的捕食者。野狗吞食着骨头，却会在其他饥肠辘辘的野狗靠近时，为了一块骨头，露出自己的獠牙。人类烹饪羔羊，却会为了它们，竖起防狼的篱笆……</p>
他的父亲被这条模糊的、连接着宗家和自己的食物链吞掉了。而宗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却为了自己，蹲下了身。</p>
这就是成为羔羊与换取庇护之间的等价关系。</p>
少主没有等到这个奇怪而孤独的小孩的回答。十几岁的他，尚未做到他长辈那般的成熟与老练。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表达出这样毫无价值的疑问与关心。</p>
在站起身时，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小孩的回答。</p>
“……我不会为他感到骄傲的。”小孩说，“因为他死得毫无价值。”</p>
他的父亲是以炮灰的身份，以毫无价值的方式，因错误的战术布置，而惨死在那片血雾之中的。</p>
——这样的死亡，不值得他因此感到悲伤亦或是骄傲。</p>
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头顶。张明戈抬着头，凝视着黑白照片中的男人。</p>
他听见少主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从今天起，你到宗家来修炼吧。”</p>
在未来十余年的岁月中，每当张明戈做出重要抉择时，那条盘旋的食物链，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p>
在这条食物链的指引下，他讨好少主，平步青云，表情无比恭顺，冰冷的野心，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跳动。</p>
现实生活中，总存在着大量的规章与约束。弱肉强食的本质便因此被掩盖在法律道德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张明戈不讨厌规则，相反，他很喜欢规则。规则像是一级级阶梯，将不同层次的人挡在不同的门槛下。他站在属于自己的阶梯上，抬起头，看见的，是阶级。</p>
游戏与现实不同，它不存在成套的法律与规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游戏的本质。他凭借自己的能力，消灭尽可能多的鬼物，拿到尽可能多的积分，并兑换更多更强力的道具。如同现实中一样，游戏中，也渐渐有了他的名字。</p>
他如鱼得水，稳扎稳打，从适格者，到初级场，再到中级场，他的阶级一步步上升。如果说游戏是一条食物链，那么npc、鬼物、乃至他的队友……都是他猎物、他提升自己、从中攫取利益的经验包。</p>
他看见无数的链条，无数的网络，将所有人串联起来。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挂着食物链的丝线，每个人都是这个网络的一员。他们或挣扎求生、或闲庭信步，会有人落水，会有人向上爬升，但他们所有人的朝向、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网络正中的那个穹顶。</p>
然而那一天，其中一根丝线，却在另一个人的头上，断掉了！</p>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副本，后天进入下个嘤嘤嘤</p>
好累的6k字！感谢在2020-02-11 00:40:10~2020-02-12 01: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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