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未灭,烟尘苍茫,墨门剑契子弟们四处散开,找寻死去的同伴们,将尚未被烈火吞噬的尸首搬回溪边的林子,埋在一起。
藏身暗处的夏侯寒石冷眼看着这一切,拧着眉头咬了下牙,心中有些微忐忑,想要去确认杨牧成的生死,却又不敢露面,怕此时出现在此地会招来猜疑。
踌躇间,忽闻北边林子传来越发清晰的马蹄声,他眯起眼睛细看,一人一骑自火光烟尘中迅疾冲出,渐行渐近,那人一身玄色束腰长衣,外罩赤色流云纹无袖披肩,衣袂被风扯动扬在身后,气势不俗,神色肃穆,正是楚立。
他来做什么
夏侯寒石脸色微变,遥遥看着楚立勒马同一个墨门剑契的子弟打听了什么,皱着眉头扬鞭低喝,打马疾奔而去。
握剑的手指蓦地收紧,他望着楚立离去的背影,思来想去,心里越发不安。
难不成,楚立是来演戏的么
如此便能祸水东引,将自己完全摘出去,好把他作为替死鬼卖掉。
夏侯寒石闭了闭眼睛,沉思片刻,转身离去。
溪边林里,易剑臣自鞍旁解下水囊,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倚树而坐的人,垂下眼眸,轻轻叹息,踱步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没有惊动。
他微微侧首,看见她怀揣一只盛了骨灰的坛子,倚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脸色苍白憔悴,即便得了一身强大的内功,将反噬的剑气彻底压制回去,却依旧虚弱到极点,令人不忍心惊扰。
即便睡着,她也没有彻底放松,缩着瘦削的肩膀身子绷紧,满是戒备,没什么温度的手指紧紧扣着坛沿,眉间微蹙,眼角泛起浅淡的绯红,分明是疲累到极致,却不敢睡沉,竭力保持隐约的清醒,像是久经杀伐,满身警惕的杀客。
她本不该是这样。
看见她昏沉中脑袋一歪,他不动声色地将肩膀挪过去,怕她惊醒。
不过,她警觉性太高,刚触碰到他的肩膀,就身子一凛清醒过来,抬眼对上他满是心疼的笑眼,怔愣一瞬,没有继续靠过去,而是坐直了身子,抬手按了按眉心,低着头发呆。
“三天没怎么睡,是吧。”易剑臣将水囊递过去,苦笑问道。
“嗯。”薛靖七接过来仰首喝了几口,干涩染血的唇总算有了湿意,口腔里的腥甜血气也被冲淡不少,闻言轻轻颔首,弯起眼角挤出一丝笑意。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还好。”薛靖七将水囊递回去,说话间却依旧蹙着眉,有些气力不继,右手在肩颈心口处不着痕迹地按了下,重又倚靠回去,不再言语,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么。
易剑臣将她的神情细微变化和小动作尽收眼底,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轻声道:“虽已脱离险境,但经脉受损仍不是小事,现下你元气大伤,什么都不要做了,我们今夜就带师父回家,然后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薛靖七闻言却没什么反应,目光从怀中的骨灰坛缓慢移到身旁的七星剑,眼角更红,杀意凝聚,细白的手指却被用力握住,一阵温热透过来,她听见耳畔极其认真的话音,“报仇的事,等你养好伤再说,我会陪你一起。你现在的身体已是穷弩之末,不能再折腾了,听话。”
她用力地闭上眼眸,将满心酸涩悲愤按捺回去,紧绷着的双肩微微塌下,极轻地点了下头。易剑臣松了口气,伸臂轻轻揽过她的肩,手指抚在她颈侧,后者终于卸下防备,默然靠在他肩头,锋芒杀意散尽,只余下温和的脆弱。
“真好。”楚中天遥遥看见这一幕,心里泛起暖意,轻声慨道。
七年来,习惯了伤痛与孤独,总喜欢逞强的小七,终不再心若转蓬。
“嗯。”言子清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眼带笑意。
他转脸看她,神色微妙。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却依旧望着前方,似笑非笑,冷不丁揶揄道:“你不觉得怅然若失么”
楚中天身子一凛,又惊又疑,一时竟无言。
“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言子清转过头来,一脸正经,看不出别的情绪。
“这”他忽然觉得脸热,有些无所适从,讪笑道,“我以前对小七的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就是年少无知,青涩懵懂的那种说不清是亲情、友情还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复杂的感情,我和楚子钰那厮可不一样,我只当小七是很重要的朋友,她喜欢的我也支持,她讨厌的自然我也鄙视,绝对不会为了那点非分之想去做伤害她的事,真的,仅此而已,好朋友,咳。”
言子清闻言一笑,别开目光,打趣道:“我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还啰里吧嗦解释这么多。”
楚中天似是有些气闷地挠挠头,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正不知要如何缓解这份窘迫,忽闻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逼近,疑惑地转身望去,这一看便怔在原地。
楚立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易剑臣。
墨门剑契子弟都神色戒备起来,薛靖七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左手抱着坛子,右手抓起搁在身侧的七星剑,在易剑臣的搀扶下趔趄起身。
“回来的路上,途径一处罡气盟的暗桩,我给楚盟主传了信,想试探他的反应。”他低声解释道,两人对视一眼,她也立刻明白了。
“薛四弟,你也在。”楚立勒住马缰,看见熟悉的面庞,神色讶然,翻身下马疾行几步,满脸焦急地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身影,“老三呢,他现在在何处,可还安好”
话音随着一记重拳戛然而止,他并没有躲,生生挨下,嘴角开裂出血,正欲说些什么,目光却凝滞在前方薛靖七怀里的坛子,心生寒意,再也说不出话。
薛远抬手揪住他的衣领,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用力一拽,迫近眼前,低声怒问:“我就问你一句话,三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在胡说什么”楚立也红了眼圈,抬手死死抓住薛远的手,将其掰开甩落,“我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手足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