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暗,夕阳就像一颗咸鸭蛋黄。
桂子坐在庙前的台阶上,吃着頔哥打落的板栗,任由慈婶帮自己梳头。
“今儿得亏有你,才能早些忙完。”慈婶神情温柔,拿梳子蘸水,耐心将桂子乱糟糟的长发梳直编好,又摘了一截牵牛花的花藤当发绳,“麻花辫俗是俗了点,可盘在头顶绑成发髻,再插几支花簪,不丑的。”
“麻花辫也不丑。”桂子嘿嘿笑道。
慈婶起身,拍了拍裤子,“往后不会编,婶儿再教你。”
“好嘞!”桂子连忙点头,跟着起身,兴奋地朝頔哥跟阿立招手,又大概是因为头次被打扮,难得有些羞意,脸颊红红的,“该走啦!”
“来了!”頔哥骑着大熊猫,俯身挥舞行山杖,学那常山赵子龙,“桂子姐,你真好看!”
阿立赶紧跑进庙里,从娘准备的供品里抓几块小鱼干,放到四只狐狸面前,半是忐忑半是期待,笑道:“也不晓得你们听不听得懂······每年都能见到你们,小狐狸都没怎么长呢,多吃点。”
“走啦!”慈婶下意识拿手挡在胸口,眼神慌乱,催促道。
阿立小心翼翼摸向一只幼狐的脑袋,见对方不反抗,那条年长黑狐甚至还主动凑近,欣喜之情油然而生,阿立咧嘴笑道:“明年再见!”
狐狸们继续如石像般蹲着,头却如向日葵,目送着众人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山那头,一只牛犊大小的花白刺猬才爬出丛林,它往地上一滚,就化作一名头戴抹额的矮胖老妪,有意思的是老妪的发髻几乎有自己一半高,就像顶着一大捆稻草。
老妪颤颤巍巍走到庙门口,看到神像前的点心,使劲揉了揉发红的大鼻头,嘿的一声跳过门槛,瞬间生龙活虎,“哎呦,有口福啦!”
老妪走进庙里,就像神明归位,门两边褪色开裂的柱子随之焕然一新,有金光闪烁,凝成两块牌匾,左边是“不信鬼神”,右边是“善恶有报”。直到这时候,白仙庙才有了几分气派。
“拜白仙,诞百子,呵呵呵······”老妪捂着嘴,拈起一块红糖发糕放进嘴里,目露满足,“这可不是老身的功劳,老身又不是伯山公,哪有闲心跟善心去帮木墩城那些只知索取的人?再说了,伯山公那头野猪也可从未承认自己是什么山神,都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白仙婆婆!”一名举着荷叶的小胖妞跑进庙里,神色焦急,“有没有看见细犬?”
“哎呀,苦夏来啦?你说啥?”老妪咧嘴笑道,露出没剩几颗牙齿的牙床。
苦夏只得靠近老妪耳边,大声重复问道:“有没有看见细犬?”
“哎呦,这孩子,小点声,婆婆还没聋呢!”老妪被吓到,赶紧往苦夏嘴里堵上一块发糕,这才慢悠悠继续说,“细犬呀,看见啦,追着一只戴着头盔的灯笼往木墩城那边去啦,跑得可快了,都不打声招呼,还是咱们苦夏有礼貌!”
苦夏嚼了嚼,觉得味道真不错,又主动往嘴塞了块,含糊不清道:“那灯笼是思乡萤。”
“那可真稀罕!只有最顶尖的符修才能在死后化为思乡萤!”老妪惊讶道。
“对啊,贪狼一族也出现了,他们想吃掉思乡萤,好增强自己的妖力,山公伯伯和京鲤大哥在阻拦它们,细犬跑散了。”苦夏叹了口气,她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顺手从盘里拿块饼,就跑出庙外扔进蝈蝈将军嘴里,算是犒劳伙伴,“我得赶紧去找细犬!”
“贪狼?”老妪愣了愣,发髻散开如乱草丛生,发梢尖端开始泛红,就像染血的银针,而老妪佝偻的身子也随之胀大,几乎要撑开整座庙,“传令下去,搜查背青岭,一经发现贪狼,不留活口!”
数不清的刺猬从庙的角落钻出,往四周涌去,形成一阵黑潮。
那只成年黑狐跳进庙里,化作花旦打扮的妖娆女子,问道:“白仙婆婆,当年伯山跟咱们背青岭结盟,将贪狼一族驱逐出境,连只弱于头狼的老二都被擒住,若没记错,它们一蹶不振了才对,怎还有胆回来?”
“贪狼贼心不死,有什么好奇怪的?木墩城有它们想要的东西,更何况当年驱赶贪狼,我们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多少远古昆族战死?木墩城一位大道可期的女修也差点陨落。”白仙婆婆现出原形,全身唯一一处没长白刺的头部布满红纹,就像一张脸谱。
“可有结界在,我们妖族进不去木墩城呀,更何况伯山公早有命令,妖族入城是会被罚的。”黑狐妇人答道。
巨大刺猬沉默片刻,反问一句,“结界会在山神节那天暂时消失,你每年也都会在那天偷偷去往木墩城,非得老身挑明吗?”
黑狐妇人猛地抬起头,片刻后凄笑一声,她跌坐在地,捂面哭泣,“他是我的儿!我怎能不去看望?”
巨大刺猬摇摇头,声音沙哑,缓慢往外爬去,“你那孩子早已死了!不要再插手人族事,若有机会,老身会亲自帮你找那伪善道人报仇!”
狐族女子抱住围过来的三只狐狸,目露悲戚,不断喃喃道:“他是我的儿,我的儿,我的······”
“我的儿!”
几只乌鸦被妇人的尖啸声惊飞,仓惶逃离白仙庙。
夕阳浓艳,如人间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