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一时是无法参透这些金色光团背后的秘密，柳先生也就放下了破解此套技法的想法。其实他刚才试图捕捉金色光团的举动，不过是多年习惯养成的结果。</p>
因为他这个聊斋里最受尊敬的老师，靠的可不只是教教那些小妖们一些历史，喂他们一些心灵鸡汤。他还是大部分学生的功法老师。</p>
他刚才跟鼠一说的话中，也不全都是假话。他确实一千多年没有睡过觉了。</p>
这么多年来，他把这些时间节省下来，全都用在了为那些小妖精进功法上了。</p>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也极其消耗时间的大工程，即使以他的资质和能力，也不总是顺利。遇到瓶颈的时候挺多的，也只有这时，他才能定下心来，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的修为。</p>
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事，也不全然于他自己无益。</p>
所谓直通天意的大道，还不是由诸多狭窄弯曲的小道组成。所以正是因为小道走多了，他才能走出今天这样一条前无古人的修行之道。</p>
当然，有时候夜尽天明，他看着窗外那一抹鱼肚白，也会觉得有些惋惜。</p>
如果他不走这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只专心修行，应该早就可以去那天庭转一转瞧一瞧。但柳先生也并不因此觉得后悔。</p>
毕竟他想要做的事，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仙人能完成的。</p>
仙人是可以逍遥，但哪有做柳先生来得快意！</p>
说起来，修为低一点也有修为低的好处。至少面对江臣的时候，也能更有一些底气。要是他迈过了九重雷劫那道坎，成了仙人，那前几天的时候，他还真不一定敢去书店跟江臣叙叙旧。</p>
因为很可能一不小心被江臣一巴掌拍死。</p>
在书店当账房先生的时候，柳先生是挺不解江臣为什么要有只杀仙人不杀凡人这样的臭毛病。但离开书店之后，想要与之掰一掰手腕，柳先生才发现这样的臭毛病是真的好。不然他们这种反派，又哪来的机会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舞台？</p>
而且杀人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煞风景，简直辜负了世间如此良辰与美景。</p>
所以比起杀人这种佐酒事，柳先生更喜欢诛心这样的茶点，配上一壶回味绵长的苦茶。</p>
那滋味，啧啧。</p>
看着眼前所剩不多的迷雾，柳先生继续催动着小舟向前。</p>
眼前这壶茶，还欠点火候。他是时候该扇扇风了。不然一旦泡的过了，滋味就没那么浓厚了。</p>
“如果照那样的形式下去，再来千年万年，聊斋也变不成我们想要看到的样子。所以我们想了很久，最终想到了放一把火。一把可以燃起天下所有落魄小妖希望的星星之火。如果用现在的说法，这似乎是叫炒作。为了制造足够的噱头，吸引天下人的目光，我们想到了用生命来演一出戏。有了想法和思路，计划不过是水到渠成。但在执行上，我和陆白产生了分歧。我们为了谁去死争吵了好几天。他想他死，我想我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我们只能用抽签来决定。”</p>
柳先生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其实当初抽中签的人是我。”</p>
鼠一冷笑着质问：“那怎么死的人是他不是你？”</p>
“因为我是人，而他是妖。”</p>
鼠一无言以对。</p>
与柳先生认识了近千年，他几乎都要快忘记了这件事。眼前这个整天与他们这些妖类厮混的另类并非是一只妖怪，而是一位彻头彻尾的人类。</p>
这让鼠一不由自主又想起这个世界荒诞的一面。</p>
有出身妖族的想变为人类，比如画皮。</p>
有出身人族的想变为妖怪，比如这个柳先生。</p>
妖族投靠人族，出卖妖族利益。人族投靠妖族，迫害人族同胞。</p>
这种现象屡见不鲜。</p>
柳先生继续说道：“无论怎么解释，我的人族血统在这。倘若是我死了，即使死得再过轰轰烈烈，对这些妖族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该冷眼旁观还是冷眼旁观。只有死得是个妖族，他们才会感觉到痛，感觉到愤怒，才会想要反抗。”</p>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活着的生命往往对死去的生命抱有超乎寻常的宽容，也更容易对之产生相应的信任。因为死人不会开口骗他们，所以死人就永远不会犯错。只要有人带头将之神化，虔诚的供奉，那么其余的人便会下意识的跟随。”</p>
“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p>
鼠一停住了动作。</p>
“因为陆白死了，他在你心中原本正面的形象就更加完美无瑕。而他身上可能存在的污点，也会自然地转移到别的人身上。死去的坦坦荡荡，活着的就要背负的更多。当然，这是我自找的麻烦，是我想要实现目标必须付出的代价。我认。所以我不怪你，即便你想杀了我。”</p>
柳先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为鼠一的心境招来一阵浓厚得几乎凝为实质的乌云。他那一碧如洗的心湖中，再次有阴影开始抬头。</p>
随着鼠一的分神，那些不断生成的金色光团失去了念头的支撑，一颗接着一颗无声无息的散去。没了金色光团的压制，那两股清风很快的就吹散了这笼罩了方圆数里的浓雾。</p>
天光再一次毫无遮拦地照射到这片恢复了平静的江面上，为之渲染上一份宁静又典雅的金色。</p>
披戴着金色的日晖，一袭白衫手持竹竿的柳先生慢悠悠驾着小船靠近着失魂落魄的鼠一。</p>
直到柳先生来到鼠一面前，鼠一依旧毫无知觉，沉浸在自己的心湖里，极力想要压制住那条缓缓抬头的阴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