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铭刚想阻止。
“给他们又能如何。正如你说的,帝国皇帝已经生命垂危,三天之内帝国必然撤军,强弩之末罢了。”
双方交涉完成,正如盗跖所言,即便帝国拿到了磐石城的城防图,他们也没有主动进攻,在城门下叫阵一番后,便退兵了。
当天夜晚,陈铭照常巡视城楼。远眺磐石城外,千里营帐连绵,点点篝火亮成一片,乍一看不知有多少,陈铭不由得皱眉,聚集在此地的帝国军队的数量越来越多了,他们这是真的要撤退吗?皇帝真的死了吗?这中间会不会出什么漏洞?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还是……
陈铭越想越不安,盗跖现在几乎不管事,所以事情都压在了他身上,头一次以上位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也渐渐的有点明白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句话的含义。沉重的压力让陈铭感到有点窒息,他决定找盗跖好好谈谈。
负责守卫的士兵被勒令在外面守卫不得入内,空旷的大厅只有盗跖一人。
陈铭推门进入。只见盗跖独自端坐在大厅中央,他的前面立着一座木棺,笑面杀神的尸体就存放在灵枢之中。他一手端着酒,一手轻抚笑面杀神的尸身,眼中一行清泪划过。
陈铭和盗跖相处了这么久,何尝见过他如此悲戚的模样。一时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盗跖抬头,见是陈铭,轻轻叹息道:“姬大人曾说过,居人上位者切忌在人前显露怯弱,我终究还是做不到,让你见笑了。”
“喜怒哀惧乃人之常情,即便做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盗跖用手轻抚木棺,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年幼时,憨子和我结拜兄弟,当时我们对天起誓,患难相随,誓不分开。”
“如今我们天人两隔,我还记得他最后对我说过的话,他说能遇见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又何尝不是。你可知道,我这个天可汗,大半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陈铭站在一旁,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静静聆听就好。良久,盗跖激动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那股悲伤也终于埋藏在了心底。他止住了话头,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默默聆听的陈铭,淡淡问道:“有事要报告?”
陈铭点点头。
盗跖伸手过去拍了拍陈铭的肩膀,笑道:“看你这一副严肃的模样,还以为天要塌下来呢,即便天塌下来又如何,不过一死罢了。”
“来人,置办一桌酒宴放在城楼上,我要和我们的亡灵主宰大将军喝酒赏月。”
夜明星稀,皓月当空。银光洒下。天上是璀璨的星空,远方是帝国驻扎在城外千里营帐的点点星火,相得益彰。
陈铭叹了口气,景色虽美,但却没了欣赏之心。
盗跖似乎是从悲伤之中走了出来,他斟满酒杯递到陈铭手上,陈铭接过。
“这第一杯,敬这天地。”
“这第二杯,敬我们死去的兄弟。”
“这第三杯,敬我们相识相遇。”
三句话说完,盗跖一饮而尽。
说道此处,盗跖话题一转问道:“陈铭,你是帝国人吧?讲讲你的过去吧。”
陈铭心中一愣,不知道盗跖这话是何用意。要知道盗跖用人从不问出生,陈铭正酝酿着要如何回答。只听见他自言自语继续说道:“我倒是有机会想去看看究竟帝国是何种模样。说实话和他们打了这么久,其实我连帝国在哪里,究竟为什么而打都不清楚。”
陈铭缓缓答道:“帝国在草原东部更往东,它的领域辽阔丝毫不下于草原,我只是一个偏僻小山村的孤儿,从小在周围村民的帮助下长大,后来因为一些际遇拜了师,学了一身本领,结交了一些朋友,聚聚合合的,后来不小心惹了一个大麻烦,急匆匆地逃到了草原来……”
陈铭说着说着,也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那个脸上满是皱褶,笑起来像一块老树皮一样的师傅现在还好吗?还待在陈家村旁边的树林子里吗?外出闯荡了这么久有点想他了。
不知不觉,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陈铭顿时一愣,自己差点把一些不该说的也说出去了,于是急急忙忙结束话头,说道:“天可汗大人既然想去看看帝国,等战事结束之后去一趟就好了。没人敢拦住您;若是帝国不允许,就带着兵打过去。到时候踏平京都,站在皇宫大殿上好好向帝国皇帝问个清楚,到底谁给他的胆子敢来草原耍威风……”
盗跖嘿嘿笑了一声。眼睛有些迷离。
“我是奴隶的儿子,从小的梦想就是不挨鞭子,不饿肚子。后来碰到了我的兄弟铁憨,就希望我们兄弟能不挨鞭子,不饿肚子;再后来,碰到了姬大人,是他给了我一个缥缈而遥远的理想,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起来姬大人是个挺有趣的人,他把内政管理的井井有条,还建立了很多规章制度,嘴里常说一些你听不懂的大道理。我感觉他是很有故事的人,之前懒得问,现在想问也问不到了。能听听陈铭你的故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遗憾。”
盗跖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盗跖的笑声发自内心,让陈铭原本压抑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舒缓,他指着远处帝国大营说道:“天可汗,在下有事禀告,”
盗跖默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帝国军队没有撤退的迹象,我担心,帝国皇帝或许没死。”
盗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没有死?不可能吧,我们可是亲眼见到皇帝中箭落马,箭上的剧毒,可是由上百种毒液混合而成。”
但他的眉头马上舒展开了,转而摇了摇头,笑道:“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是无用。帝国人杰地灵。有可以挡住笑面杀神的勇士,说不定也有治愈百毒的灵药。”
陈铭道:“若真是如此,磐石城被围,帝国攻城势在必行,我们是否应该派遣快马寻求支援?”
盗跖摇了摇头,道:“求援?找谁求援?你说后方那些表面归顺的汗王?我夺了他们的兵权,砍了不少脑袋,他们个个都对我心怀怨恨,巴不得我早点去死,又怎么可能回来支援。帝国若是进攻,我们就据墙硬守,大不了拼死在这里。”
盗跖望着百里之外,星星点点的千里连营,幽幽道:“其实吧,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活够本了。便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陈铭感受到了话语之中消极的意味,连忙道:“盗跖大人,您可是天可汗,请不要妄自菲薄。”
“呵呵,开玩笑的,醉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