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任何一种生灵来说,都是最终的归宿。但对修士这一特殊群体而言,死亡除了归宿之外,还代表了一种状况: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追逐长生,最终迎来死亡,无疑是对他们毕生追求的否定,但在大多数修士身上,死亡又是如此难以逃避。
修行伊始,修士们便和自己的寿元作斗争,希望尽可能长久地留存在世上,他们有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修行之初,经气动而至长息境界,凡人肉胎蜕变,可得真息,寿延近一甲子,至百五十岁而终。这算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能称为修士的,肯定都过了这一关,余慈便是如此。
相较于第一次机会的普遍,第二次机会便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了。那需要连跨过明窍、通神两重境界,直至还丹成就,使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再无疏漏散逸。这回,在前者基础上,修士的寿元可再增长一倍,达到三$ ()百年,这已经是人身潜力的极限。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一万个修士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至于第三次机会,能触及的更是少之又少。那需要突破还丹境界,步虚飞空至九天外域,汲纳“玄真”这一天地间的至粹灵气,淬炼形神,慢慢提升寿元。这种提升并无定数,十年八年的有、百年千年的也有。但其最终的目标就是打破劫关,成就真人,至此达成理论上的长生久视。整个修行界,亿万修士,能最终达成这一点的,古往今来,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长息、还丹、步虚三个境界、三个机会,像是险陡的长生路上三个阶梯、三个平台。只有攀上去了,才有喘息的机会。如今,余慈不过刚刚起步,可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去攀爬。至于于舟老道,这个已在世磋砣三百年的老人,即使和第三个阶梯只差一线,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连探手的力气都不见了。
从实际年岁上说,谢严是要比于舟大的。可只观外表,谢严正值壮年,于舟却已是白发蟠然,强烈的对比,令人分外感受到修行路上的残酷。
想起老道多次提及“垂垂老矣”、“前路已绝”等说法,想必老道心中也如明镜似的坐而等死,那究竟是种什么状态,余慈未能理解,已觉得心中恻然。
相比之下,谢严却是发了力:“最多两三年,他寿元便要耗尽。以他如今的状态,便是今日进入步虚境界,登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延命也不过二十年,毫无意义。据说此次随心阁由西方佛国购来一片金骨玉碟,乃是以得道高僧头盖骨所制,内蕴金身灵血,植入体内,可再次易骨洗髓,重得生机,至少延命五十载。此物,我志在必得!”
谢严握着手中黑鞘长剑,用剑柄虚点过来,怪异的瞳孔中寒气逼人:“我修炼的法门太过凌厉,一身真煞那鱼龙难以消受,不宜修炼控灵法,这才要你帮忙你也别给我出漏子!”
他的语气神态仍很糟糕,不过余慈听来,又是另一番感觉。正如老道所说,他和谢严、解良等人,实是过命的交情。也许这家伙的性情确实糟糕,也不讨人喜欢,但那份交情,却是不必置疑的。
他仍不喜欢谢严的姿态,却不再多说,默默接过控灵法的玉简,神识探入,开始学习。
正如谢严所说,控灵法十分易学,而鱼龙脑子简单,又贪食灵气,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控制。余慈依着法诀上所言,以自身元气形成饵食,用以滋养鱼龙,很快就将其引诱过来,留连不去。
这种控灵法,其实是在时刻损耗自身元气的。尤其鱼龙身子虽是纤细,却是个“大肚汉”,就算余慈可以利用技巧混杂外界灵气喂食,但元气损耗的速度仍是很快,以他此时凝成阴神,潜力大幅外放的状况,也有点儿吃不消。
易宝宴前这几日,莫说是修行精进,恐怕还要倒贴去一些。
余慈却没有提及此点,只是问道:“有了那金骨玉碟,观主可过得此关?”
谢严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盯着绕着余慈飞舞的鱼龙,半晌,才开口说话:“他可对你说起过鱼龙之道?”
余慈怔了下才明白,“他”是指于舟老道,而“鱼龙之道”就是那长生路上的利用取舍之道,便点点头。接着便听到谢严的冷笑:“拾人牙慧。”
伴着他的冷笑,握在手中的黑鞘长剑也在匣中嗡声震鸣,以为呼应。冷笑剑鸣声里,夜空中的鱼龙游动得更欢了,而且随着姿态活跃,小家伙对灵气的吸引力也在增加,好像被禁锢久了,感觉到饥饿,便放开肚皮进食。游动的轨迹上,分明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余慈深吸口气,压住鱼龙吸食元气带来的微微不适。他也记得,老道曾坦言“鱼龙之道”是学他人成功的经验,对此谢严自有一番讥讽评断:
“他拿鱼龙之道说得痛快,可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
谢严和余慈飞上天空去交谈,地面上的人都给晾在一边,李佑早习惯了,笑眯眯地回去睡觉。白日府的人马却没有这么好命,谢严仙长难得到丹崖上来一遭,还指名要见府主金焕,这可绝不能怠慢。在场中地位最高的陆扬指挥下,丹崖上一时便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