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安顿他祖母坐好,头也不回的道:“袭人姐姐,倒杯热茶来。”
“不必!且让她外面跪着吧。”史太君淡淡的道。
贾宝玉一惊,看祖母面沉似水,便不敢再求情,在一旁垂手侍立。
花袭人心头急跳,见无人为她说话,又有婆子上来拉她,只好对着史太君磕个头,跟着婆子出去外面跪着了。
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史太君道:“宝玉,我且问你,我前些日子说过的话,你可是全忘了?”
祖母头一次如此严厉的和他说话,贾宝玉更害怕了。
“回老祖宗,玉儿记得。”
“记得还犯?!宝玉!你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史太君的语气更加严厉。
“不敢!老祖宗,玉儿不敢。只是……只是……”贾宝玉扑簌簌的落下泪来,“只是孙儿害怕!老祖宗!”他一头扑进祖母怀里,哭道:“老祖宗!是不是孙儿以后都见不着林妹妹了?姐妹们在一处,都离我远远的,孙儿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您一定要给孙儿做主啊!”
与以往祖母必会搂着他安慰不同,贾宝玉被他祖母从怀里推开,老太太厉声道:“宝玉!不准哭!”
贾宝玉吃这一吓,哭声停了。
史太君道:“宝玉!说起来也是怪我,对你太过溺爱。我总觉着,玉儿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抱在我怀里……”史太君眼神转为慈祥,出神道:“玉儿小时候,最是活泛得人意儿的。啥时候都想着我这个老祖宗,天天老祖宗、老祖宗的叫着,有好东西先拿来给老祖宗吃,好玩的先拿来给老祖宗玩,别提多贴心了……”
“老祖宗……”
史太君道:“你在我跟前儿长大。这天下做长辈的,看自己的孩子总觉着小,好像总也长不大。你父亲教训你,我便拦着。我看不得别人动我的宝玉一手指头。可是,老祖宗忘了,老祖宗护不得你一辈子。老祖宗办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我的儿!你得自己争气才行!老祖宗教给你的话,你记住喽!不然,你的心愿,怕是很难达成了。我的儿!你得让老祖宗走的时候闭上眼哪!”说着,自己也哭上了。
贾宝玉呆在当地。
史太君长叹一声,起身去了。吩咐人看着袭人,让她一直跪着。
史太君年老成精,怎会想不出今儿这事的后面,有她那“老实木讷”的二儿媳妇的影子?
刘嬷嬷驳斥花袭人的时候,史太君已被鸳鸯唤醒,把事情对她讲了。
史太君心一沉,完了!
分席而坐不行吗?非得弄张圆桌?主持诗社的人是探春,史太君转念之间,便猜到这是王氏的稿子了。
这个败家娘们!出的都是毒招儿!
史太君猜的不错。
王氏前日接到贾元春的书信。
刘氏升嫔位,对贾元春最不利。贾元春给她娘写信,再次强调,让她抛了过去的成见,务必抓住黛玉。这样对宝玉、对贾家、对她贾元春有百利而无一害。
王氏思量来思量去,林黛玉做儿媳妇,她认了!但这个儿媳妇不能压自己一头!如果那丫头名声有亏……这个把柄抓在手里,她还能翻出我手掌心去?
知子莫若母。今儿这事是第一招。
没了曹雪芹金手指的大观园里,就像刘嬷嬷说的那样,外姓众女孩儿和贾宝玉坐了一桌,名声还能好?若再有个沾衣碰袖的,更说不清楚,要么去死,要么只好顶着失德的名声嫁他了。便是贾家的女孩儿也有妨碍。不过这不在王氏考虑范围内。
当时的汉人社会,道德准则就是如此。有时遇上天灾,女子迫于闺训不能抛头露面,自困内室烧死、淹死的不知凡几。被男子所救,有了身体接触,也被认为是失节。很多女子宁愿再去死。
京城里满人风气重,女子稍松快些。但汉人里程朱理学深入骨髓的依旧是多数,对女子十分苛求。林岳那样的,已是异类,可在黛玉的事情上,也是防守严密的。即使在塞外,林黛玉、史湘云身边也是嬷嬷、宫女、侍卫成群,就是这个道理。毕竟,真出了什么谣言,最后倒霉的还是女孩儿们。
花袭人跪了一日一夜。
史太君再次病倒了。
女孩儿们留下侍疾几日之后,史太君好转,大家便先后被家里人接回去过年了。
贾家先前的花团锦簇,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