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红颜泪、英雄殁,人世苦多。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绿柳白杨,春花烂漫。
一派生机勃勃的美景中,衣衫破烂的道士郁郁独行,念叨着不合身份的感伤词句。
有的时候,书读得多了,想得便多。想得多,心反而变脆弱。
世事难测,人生漫长。苦难和挫折在所难免。有的人勇敢面对,有的人踉跄逃避。
甄士隐无疑属于后者。
当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失女、火灾、贫困、疾病接踵而来,夫妇二人痛苦难熬之际,甄士隐听了老道士一支《好了歌》,便随着人家出家去了。不再管幼女命运怎样,不再理老妻如何存活。
出家便真的能斩断尘缘、获得解脱吗?原本他以为能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暗示自己“能”。
然而,当一个女子眼带蔑视的看着他,用厌弃的口吻问他,“你还记得甄英莲吗?她即将被卖入娼寮,你可有什么想法”时,甄士隐心脏剧痛,自以为脱离凡尘的人也会心痛?
他颤抖着看向那女子,那女子冷笑道:“看来你当了这些年的道士,仍旧没能清静无为呀!三月二十之前,你到河北沧州城南王家营去,自有人带你去见女儿。你若不去也没什么,你那女儿给人家做了几年的房里人,如今再送到娼寮,也不算辱没她。”
“你胡说!”
“哼!我是不是胡说,你很快会知道。另外,你不觉得当年你家那场大火来得蹊跷吗?先丢女儿,再遭火灾,火灾之后又遭盗匪,你还真倒霉呢!”
女子扔下这几句话,飘然而去。
甄士隐发呆半晌,长叹一声,去辞别师父。
“人命天注定。你修道这么久,还是看不破吗?”
“弟子愚钝。亲生女儿落难而不救,已是非人;如今闻得她下落,她又正在难中,倘若依旧无动于衷,三清何取于我?弟子拜别师父,这便去了。”
“也罢!看来你我之间一场因果,只好下世再了。”
“师父此话怎讲?”
“甄费,汝父为你取字事隐,便是隐去真事之意。你身世隐秘,牵连甚多。若是隐于世外,尚可平安一世。一旦重新入世,诸事纷至沓来,此去九死一生。我与你有师徒之分,故而早年前去点化于你。你这一去,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今生难以圆满,只得再待来世。这也是命中注定。你去吧。”
“弟子去了,师父保重。”
三月十七,甄士隐到了王家营。
父女相见,犹恐相逢是梦中。
香菱,如今却要叫回甄英莲了,听父亲说起幼时之事,又说起家中旧景旧物,很多事她都有模糊的记忆。父亲一讲,便又记得清楚些。
世间坎坷数载,终见亲人面,英莲大哭大笑,昏去数次。每次都是即昏即醒,生怕父亲转眼间便不见了。
小贤在一边看着,刚开始时甚为厌烦,几欲催促。后来见她父女二人悲苦欢喜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姐姐来,满腹不耐终究化为轻轻一叹,关上门去了外面。
甄士隐情知人家不会轻易放他父女二人走,安抚了女儿,便与小贤说要去见她们主子。
英莲眼巴巴看着父亲走了,在后面跟了几步,被王婆拦住,只呆呆的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掉眼泪。
甄士隐并未见到所谓的“主子”,他只是隔着屏风和一个女子说了些话:
“你不用猜,我和你姓一个姓氏。幸存下来的族人一直在找你们那一支。我当年只查到令尊在苏州,去的时候,你已经搬走了。不过你家里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之所以能找到你女儿,是因为我救下一个叫小贤的丫头。她原来的主子叫冯渊,争买你女儿被薛蟠打死了。这桩人命案子,是贾雨村判的。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他明知那是你的女儿英莲,仍然枉法乱判,丝毫没顾及到你对他的恩义,也没将你女儿的消息透露给你夫人。再后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通过我们对薛家的追查,很容易查到你女儿的下落。趁他家回南,设个套让那薛蟠钻了,便将你女儿救了出来。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家当年那场大火和后来一连串的祸事,都是人为。你应该知道原因是什么吧?想必令尊不会把秘密带进棺材。我现在想知道那个秘密。”
甄士隐道:“实不相瞒,家父临终之前,只吩咐在下隐居江南,世世代代做平民百姓,再不问王朝兴衰。至于阁下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先父并未提起别的。”
“哦?甄士隐,你不怕我对付你女儿?”
“事已至此,隐瞒何用?我父女二人死在此处便是。”
“不必。你我总归是一个祖宗,族人零落,岂能自相残杀?既然你不知晓,我也不难为你。但是另一件事,你要帮我做。”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