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贾迎春的死讯传到贾家的那一天,正值贾宝玉和石真珠放定。石真珠便是一等侯石犷的嫡次女,史太君相中的那位。
至于一等侯的嫡次女为啥会跟一个没功名的白丁订婚,正是全京城的人都想知道的。
所以,这一日,贾家贺客盈门。——贾家的宅子重新修整过。违制的都拆掉,大小调到规定标准,这回贾家很上道儿。
倒是有人打听出一点儿内幕:据说是石家祖上欠贾家的恩情。
有心人嗤笑:得了吧。这么些年也没见两家多亲近,再说了,如今贾家正走背字,多大的恩情能让石家蹚这浑水?
不过人家两家这么说,别人也只能在底下八卦,表面上还得说点儿好听的。
毕竟贾宝玉的长姐还在宫里当娘娘。亲爹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致仕官员。还有个手握大权、受皇上重视的亲舅王子腾。全加在一块儿,颇能唬人的。
大喜事里来个丧讯,多晦气!
因此最先接着信儿的主子王熙凤没敢跟旁人说,只告诉了贾琏。
贾琏没法儿,告诉他爹。
他爹仍旧闹着心,没心情管这个,让他全权处理。
贾琏扎撒着手,咋处理?告诉老太太?不敢。
明知道今儿史太君兴致高昂,心情愉快,说这个不是添堵找不自在么。
两口子正商量,外头又报进个喜讯:贾元春命人赏东西出来了。
又忙活着接东西、打赏来人。
接着又有史太君吩咐下来几件事,让他们两口子去做,等全答对完了,天都黑了。
终究是王熙凤看见自己那大姐儿跑来跑去,激发了母性,咬咬牙,到了上房。
客人们都走了,史太君上房里只剩下贾家人。贾王氏、贾邢氏、贾珍之妻尤氏、李纨几人都在史太君跟前伺候。
史太君满面笑容。
她是真开心。
宝贝孙子的大事定了,贾家有这么个喜事冲冲,许是能转运呢!
见王熙凤来了,史太君笑道:“我还说怎么不见凤丫头,这不就来了。”
王熙凤见了礼,侍立在一边,盘算着找个啥机会说。
到底史太君年老成精,先看出端倪:“凤丫头,你是有事儿要说吧。”
王熙凤赔笑道:“老祖宗,是……有个事儿。”
史太君心里发沉:“凤丫头这么瞻前顾后的,莫非不是好事?”
“老祖宗,是二妹妹……有点儿不大好。”
“不大好?迎丫头怎么了?对了,今儿咱们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迎丫头回来?那孙姑爷可来了么?”史太君问道。
“咱们给了信儿,但孙家昨儿来人说二妹妹身上不好,不能来。孙姑爷有公务在身,也抽不出空儿。谁知今儿晌午,跟着二妹妹的小菊跑回家来,说是……”
“说是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王熙凤一闭眼:“说是二妹妹……没……了。”
不管喜不喜欢迎春,史太君暮年人听见这个,心里也是忽悠了好几下,半天才上来这口气,“没了?”
突然间提高了声音:“怎么就能没了?!迎丫头才多大?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的人或真或假的掉着眼泪,跟着追问。
王熙凤哭哭啼啼的说了。
秾李繁桃刮眼明,东风先入九重城。黄花翠蔓无人顾,浪得迎春世上名。
说起来,这贾迎春也是极品人物——软弱的极品。被人推倒在地,自己都不会起来的那种。对人对事只知忍让。无论是己身之事,还是旁人的事,绝不多发一言。她不害别人,也不帮别人,只想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希望人人都能像她一样,多看《太上感应篇》,行善积德,世界大同。
在大观园里也就罢了。到了孙家,还是这个生活态度,那就没活路了。
孙绍祖本是个没根基的暴发户,能娶到贾迎春这样的世家千金,那是不小的荣耀了。
孙家上下浅薄狠毒之人居多。原本还想瞧瞧大家子的小姐什么做派,虽说贾家风评不好,可百年大族,跟他们这种人家相比,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结果,看到的是一个可以任意欺侮的木头美人。不免对大家族十分看不起。
贾迎春还能有好?
孙绍祖的家暴她得受着,小妾通房丫头的气她还得受,便是一个烧火丫头,也能在她跟前摔烧火棍。
那贾迎春回贾家提过受虐待之事,但贾家当家人忙着算计、忙着内斗、忙着抢钱,没人给她做主。她也就认命,越发的软了。更加助长了孙家的气势。
最要命的是,她从贾家带来的丫头也倒向人家那边了——却也不全怪这些丫头。贾迎春向来不为别人出头的。便是亲近忠心如司棋,在大观园被撵之时苦苦哀求两日,她也是一言不发。何况旁人?何况在孙家?
她带来的四个丫头,除了小菊还不到十岁,被赶到厨房做粗活之外,其余三个皆被孙绍祖占了。又被孙家姬妾欺负。原指望迎春能拿出奶奶的身份,主仆几个一起跟那些人争个上下,哪知这位根本没那个心思。
那三个丫头被打骂糟蹋的多了,又怨又恨,抛开贾迎春,纷纷对着孙绍祖争宠,个人顾个人了。
等到贾赦罢官夺爵,贾迎春过的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昨日早上,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扔柴房里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