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进了畅春园,胤禛随着小德子来到清溪书屋。
他老爹站在院中望天儿呢。
“儿臣恭请汗阿玛圣安。”胤禛跪倒行礼。
半天没听见叫起,偷眼瞧老爹——还在望天儿。
胤禛心中惴惴,规规矩矩跪好,不敢再出声。
胤禛是个认真的人。他若真心干一件事,那是绝无掺假。给他娘哭丧守灵,称得上一丝不苟。规矩做足,一点儿也没因为老娘对自己情薄意淡而打折。这几日下来,累得他筋疲力尽。加上吃不好睡眠少,脸上瘦了一圈,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会儿三更半夜被老爹拎到畅春园,本就心下不安。来了又跪着不让起来,时间一长,胤禛有点儿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头上冒了虚汗,脸色苍白,眼前发花。
“朕说个笑话给你听。”皇帝终于发了话。
胤禛不敢抬头,心里更没底了。
皇帝把老婆说的笑话重复了一遍。
胤禛的脑子非常好使,智商在他们家能排到前三。虽然不知道爱因斯坦是谁,但听完笑话,基本也就知道自己那小动作被老爹发现了。
他很少出手,在兄弟们中一向是个油盐不进的孤臣形象,基本没谁怀疑他。此次设计得十分缜密,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如今一下子被揭穿,惊心之余,自信心也大受打击。
胤禛头晕耳鸣,心里发苦,正无话可说,听老爹继续道:“这个笑话还没完。爱因斯坦叫了帕斯卡出来,将牛顿的话讲给他听。帕斯卡笑笑,俯身将牛顿脚下的木板抽走,道:我现在是帕斯卡,那么,平方米没有了,我便是牛顿。说完便将木板丢掉了。”
皇帝看胤禛:“西学你们从小就学的,这些年更是加强了不少。这个笑话想必你是听得懂的。你说,爱因斯坦应该抓哪个牛顿、哪个帕斯卡呢?亦或是,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胤禛浑身冰凉,叩首不起:“儿臣死罪!”
皇帝不理会,望着天上的星星,缓缓的道:“在朕的儿子中,若论实心任事,没人能强过你。所以,你这一出手,稳准狠,够隐蔽,够阴毒,一箭数雕。若非朕早已留心,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要吃下这个哑巴亏的。到那时,难免把算计乾清宫夫人的罪过加到太子或者老八或者旁人身上,那可就真的父子离心、鸿沟难平了。”
“儿臣死罪!”
皇帝平静的道:“且不必请罪,朕今日叫你来,也不是要听你谢罪的。”
胤禛伏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多年的忍功发挥了效力,强撑。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道:“也许是朕错了。你小时候,性子急躁,朕便要你戒急用忍。后来……尽管放松了些,却已经晚了。唉!现在看来,性子急,也未必是什么大缺点。朕过于求全责备了。朕希望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最优秀的,却忘记了……”
他住口不言,发起了呆。
忘记什么?胤禛心中好奇,忍不住微微抬头去看父亲。
皇帝叹息:“很平常的道理,却很容易被忽略。”
低头看胤禛,“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福不可享尽,规矩不可行尽,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要求完美……是朕自误了,只怕也误了你。多年戒、忍下来,你这性子,唉!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本是刚直急躁、趋于极端的性子,强自抑制,不过是硬生生将本性隐藏起来罢了。实际上,仍旧是大悲大喜,大爱大憎,事必躬亲,一丝不苟,较真执拗……何曾真的改了性子呢?恐怕压制久了,比以前还要更强烈些。人天生的癖性,原是难改的,也难说好与不好。只你这性子,有些‘尽’了,略松一松的好。”
胤禛眼中含泪,重重磕下头去:“汗阿玛,是儿子不好。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汗阿玛的教诲是没有错的!”
皇帝轻轻叹道:“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意义。唐敬差不多痊愈了,乾清宫夫人看在弘晖的份上不计较,已放下了此事。朕……对自己的儿子又何苦要求更多?朕当年,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各个才智双全,文武兼备。太子成为一个好君主,皇子们都是贤王能臣。便是这份求全之心,造成了今日的困局。才智文武俱皆上乘,又身在皇家,离皇位如此之近,有谁能真正的甘心屈居人下?”
“汗……阿玛!”胤禛艰涩的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半天嘴唇,最终没发出声音。
皇帝摇摇头:“不必多说,你随朕来。”说这话,自在前头走了。
胤禛艰难的爬起来,步履不稳,跟在后面。
父子两个进了清溪书屋皇帝寝宫。
寝宫的灯光一直亮到次日天明,红日东升。
没人知道父子两人谈了什么。
各方的探子传出的消息大同小异:雍郡王出园时,看样子仿佛受到过什么重大冲击,满面泪痕,神情悲愤又迷惑,深一脚浅一脚的,摔了好几跤。目光迷离,似乎眼前万物皆不在眼中,魂儿飞了。
汗阿玛这是把老四怎么了?!
跌跤?难道大半夜的打了老四板子?
不可能!真打了不会跌跤,直接抬出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
太子以下诸皇子惊疑不定。
当然也有人惊喜参半。
难道老四也要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