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将往事已成非。迅指间红轮西坠,霎时间沧海尘飞。正青春绿鬓斑皤,恰朱颜皓首庞眉,转回头都做了北邙山下鬼……”
“是谁在乱唱?”弘晖大怒,问道。
随侍在车外的侍卫连忙去查看,不多时回来禀报:“回爷的话,这声音是从兆佳家的后墙传出来的。”
“哪个兆佳家?”
“主子,是工部侍郎兆佳.勒他们家。”侍卫压低声音回道。
弘晖双手紧握又松开,反复三次,咽不下这口气。
冷哼道:“小梁子!”
“请主子吩咐。”
弘晖低低嘱咐了几句,小梁子带了几人骑马走了。
弘晖在马车中慢慢躺倒,他实在太累了。
连日来哭灵守丧、服侍祖父,一天几乎睡不到多少觉,弘晳、弘晖、弘晠几人个个面色晦暗、神情憔悴。好在今日太上皇已开始进食喝水,众人多少放下心。
如今清静下来,弘晖忽然就落了泪。
眼泪扑簌而下,一发不可收。
弘晖压抑了声息,大哭一场。
怎么就这样了?
唐果拍着他脑门跟他说笑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人怎么就没了?
弘晳和弘晖这辈子,最单纯快乐的时光都是在唐果身边度过的。
他们长大之后,也猜到这是祖父为了唐果后半生有靠而刻意为之。但他们更清楚,唐果本人根本没想过这事儿。
与他祖孙三人最初各有所求不同,唐果从没想从他俩身上得到些什么。也因此,弘晳、弘晖两个对唐果感情深厚的同时,也各有一份歉疚在。各自在心底发过誓,要好好回报唐果,必要让她事事顺心如意才好。
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待,谁都没想过唐果会早早离世。
晴天霹雳,如今只剩下伤痛。
哭过痛过,弘晖头脑冷静下来,开始梳理这些天来的事儿。他总觉得,唐果之死有蹊跷。
大年初一晚上,太上皇跟一干老兄弟饮宴聊天儿直到三更。夜晚出宫不便,再者一群老头儿喝得不少,吹冷风也不大好,太上皇遂留了这些人在景仁宫歇了。
打发人回去告诉唐果。弘德殿这边,晚上小悦和宫里派过来的三个宫女守夜,听得来人禀报,小悦悄悄开了里屋门往里看,帐中悄无声息。
因唐果说又困又累,并且躺下就睡着了,小悦以为是睡得深沉,不敢惊动,对来人说明情况,打发走了。
景仁宫这里,得知唐果早已睡熟,太上皇自己也便睡下,一夜无话。
他是早起惯了的,次日早晨五点刚过便醒了。一干老头儿也是如此。吃过早饭各回各家,也才七点多点儿。
唐果平时七点左右起,睡起懒觉来,另算。
因这几日她着实没睡好,小悦和来接班的灵芝都没进去打搅,寻思着让她睡个好觉。
太上皇回来时听说老婆还没醒,起了促狭心,进屋儿去堵老婆被窝。
结果悲剧了。
唐果僵卧不动,已是气绝多时了。
之所以没在初二公布此事,乃是因为太上皇不能接受事实。
所有太医都拎了来,诊断结果一致:人在昨晚就没了。
原因?
心脉隐疾,突然发作。按现在的话说叫心跳骤停。
太上皇想起梨树精魄来,他自己身上的与他没啥感应,便要带老婆回温泉山谷。可还没等起行,那边儿传来急报:山谷里的梨树在初一晚间突然全部枯死。同时死的还有开心、欢喜两只豹子和平安、喜乐两匹老马。眼下只剩下猞猁小逃一个在那儿黯然神伤。
太上皇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吐血昏厥。
醒来之后,存了万一的指望,非要亲自去看个究竟。但他那个样子,怎能远行?
皇帝紧急将弘晳和弘晖秘密宣召进宫。
俩人都蒙了。
半天反应过来,犹自不信。待亲眼见到唐果遗体,俩人半清醒半糊涂的僵住了。
还是皇帝一人一个耳光将他俩打醒,命弘晳陪侍太上皇,让弘晖立即去温泉山谷查看情况。
温泉山谷的状况一如急报所说,梨树死了,豹子死了,马也死了。只有小逃一个,呆呆的蹲坐在梨树林外,凄惶可怜。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正月初五。唐果必须得入殓了。
或许是因为初一晚上在热炕上放的时间久了,亦或许是旁的缘故,虽说时下天气寒冷,也用了冰,但遗体还是起了细微的变化。
生与死,是无法假装的。
太上皇动用最快的传信系统召慈净大师来京,初五晚上也有了回信:慈净大师于除夕夜在睡梦中圆寂,世龄109岁。
什么指望都没了。
太上皇陷入活死人状态。
唐果死讯公布,大丧启动。
这便是事情始末。
弘晖轻轻翻个身。
他和弘晳检查过唐果的住处和饮食。
可惜,这是在初三日弘晳强自镇定下来、安顿好祖父之后才开始的。什么线索都没查到,唐果所食之物早弄没了,住所之内也未见异常。
但,一向康健活跃、心无挂碍的唐果,会“心疾发作”而死,谁信?
若非人为,难道是怪力乱神之事?弘晖和弘晳都往这方面想过。
他俩都知道唐果必有来历。温泉山谷的梨树和不同凡品的大梨,他俩没少领略,也曾猜测唐果是不是掌管梨树的仙女下凡。但太上皇不说,唐果不提,两人也就跟着装糊涂。
倘若唐果是自然死亡,那梨树、豹子和马匹之死又太过巧合。
倘若背后另有隐情,什么人有这种本事?
毫无头绪。
弘晖头顶一跳一跳的疼,但思绪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汗玛法推行革新树敌无数。皇家中人、世家大族又都有养和尚道士的习惯,会不会有人勾结妖人……
太上皇也正想这个问题。
他不相信唐果死了。到现在,仍旧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