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冬天,很冷很冷的一个冬天。杜家庄,一个豫州千千万万村落中不起眼的一个村落,它和别的村庄一样,低低的寨墙围起了几十户庄户人家,而我们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几十户庄户人家中,别看只是几十户庄户人,故事却并不简单。
而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不是他们一个庄上的故事,而是天下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故事。
故事!总要有个开头,这个庄上的事情太多,也太杂乱,我都不知道总那里开这个头了,可我们既然要讲故事总要有一个开头,那我们便从村西挨着寨墙边的一家开始讲吧。
他家大门前一棵槐树歪着脖子,却也长到了一人粗,这树是以前种下的,种下树的时候,槐树并不歪,也不知道怎么长着长着便歪了头,种下他的人想要砍了它,再种下一颗,却在一次将自家耕牛的绳子拴在树上之后改变了想法,那歪着的树,像是一个盖子,盖着树下的耕牛,让那黄牛在炎热的午后,能舒坦的躺在地上喘着气。
树下的耕牛换了又换,树却没再换过,也不知是那人忘了,又或是他懒得换了树,树便留了下来,只是那歪了的树冠随着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歪的狠了。
故事便发生在这颗歪着脖子树后的这一家中,木板稀拉拉的用麻绳捆着,做成的栅栏样子挂在那两米高用土坯堆成的院墙上,便是这家的大门,站在栅栏外院中的一切便尽收眼底,坐北朝南的小院,正堂是三间茅草房,西边还有两间低矮的草房,东边一间门前放着石碾子房顶冒着烟的应该便是厨房。
此时院中一个男人将两只手抱在肚前将左手插进右手那宽大的打满补丁的衣袖中同样的右手也差进了和右边袖子差不多的左袖之中,夹着膀子,满脸的络腮胡子像是几天没有洗漱般邋遢,如铜铃般的双眼现在满布着血丝,一脸的焦急色,只见他在那贴着早已经褪色的破旧年画的上房门前不断的来回跺着步子,偶尔着急的还要围着那石碾子转几个圈子。
“别转了!你消停会,转的我头都晕了。”
旁边一声喊,喊停了那跺着步子的汉子,原来在门边的石墩上还蜷坐着一个老人,老人枯瘦而矮小,圈坐在石墩上让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在意那里还有一个人,枯黄而灰白的头发衬托着营养不良而瘦尖的脸庞让老太太看上去并不太面善,而刚才那声喊,便是这老太太发出来的。
“娘,我这不..也是着急吗?”
那男人一脸焦急的跟坐在地上的老娘说道。
“着急!着急就能抱上儿子啊!我着急抱孙子都急了五年了,我也没像你似得。”那老妇人说完还不忘白了自己儿子一眼。
“哎呦!我的娘啊!这儿子马上就出来了,我着急抱儿子啊!。”男人瞪着眼无奈的说道,谁让眼前的这人是自己的老娘呢,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他早就一大脚踹了过去。
老太太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听到那男人说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晴转阴,几乎是从那坐着的地上跳着站了起来,手指着旁边向着男人说道;“着急..抱儿子?我看你还是不着急,着急你能让她给咱连生两个赔钱货。”
男人顺着老娘的手望去,看到了两个衣衫单薄的女孩相拥着靠在那夏日里收起来用作冬天点火用的麦秸堆旁,此刻那两个孩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怕的,竟然瑟瑟发抖起来,喉咙中那压抑着的声音终是没能从嘴中出来,眼中的泪倒是不争气的顺着那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消瘦的脸上滑落,眼泪过处,到让女孩那脏兮兮的脸庞显出一线清秀来,只是那一线清秀在那满脸的灰尘衬托下倒显得特别怪异。
“娘,别这样说,他们毕竟还是我的孩子,也是咱老杜家的苗啊。”男人那哀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老杜家的苗?她们?可不是。”
男人娘的话让男人愣在了原地;“不是老杜家的苗,那她们是什么?”
“她们!只是你为别人养的人!”男人娘说完便不再搭理男人,转身扒着门缝向里面望去,她想望到点什么,可是那平日里怎么也关不严实的门,今日里却像铸了铁水一般,堵得严严实实,让男人娘想要从门缝之中望进屋中的目光碰了钉子。
“你倒是使劲啊!别在把我孙子憋着。”那老太太收回了目光,听着屋中男人媳妇的痛呼,讪讪的说道。
“娘!看你说的,怎么生个孩子也能把孩子憋着。”男人听到娘的话笑着说道。
“你懂个屁,娘说憋着他就会憋着。”男人娘生气的向男人训道。
“是、是、是、娘您说的对,这时间也太长了点,我记得生那两个丫头的时候也没这长时间啊?”
“儿子吗!就得时间长点,要不怎么叫儿子!”男人娘得意的夸赞道。
“也是,儿子怎么会和女儿一样呢?这次是儿子没.....。”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屋中一声惨呼伴随着婴儿的哭声打断。
“生了!生了!...”
“生了!”
屋外的两人听到屋中那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心中一阵惊喜。
“砰”
一声响,那老妇人也顾不得许多忌讳,在听到孩子哭的那一刻她便什么也不顾的使劲推开了门冲进了屋中。
“我的孙子呢!快让我看看我的孙子。”妇人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快速的向着那传出孩子哭声的地方跑去。
富家没有穷院,同样的穷院也不可能有富家,屋中的摆设简陋至极,除了屋中那一张床,便只有床边的一个破损及其严重的木柜,少了一条腿的木柜用瓦片垫在柜子下面支撑着它不至于倒下去,可是那两扇挂在柜子上摇摇欲坠的门却总也关不上似的隐隐约约能看到柜子中的物件,穷人的家当就是身上的一身衣物,那还有多余的衣服来放在柜子中。
老杜家这个柜子只是起到了让屋中不那么空荡的效果,若是想让他从那柜子中拿出什么东西来那可是要了命了,没人比他知道他的柜子中有多空。
当老杜娘冲进屋中时,那两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柜门像是被老杜娘开门震到,又像是终于受不了岁月的腐蚀般,“咣当”落地,而冲进来的老杜娘也顾不上那用来装门面的柜门掉落,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看一看她的孙儿,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看到孙儿更重要的事情。
“张稳婆,快让我看看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呢......?”冲进屋中的老杜娘顾不上关那也是合不严的屋门,遍向着床边跑去,一阵冬日的寒风跟在老杜娘的身后向着床上刚刚生产完虚弱的产妇吹去。
产妇一阵哆嗦,张稳婆帮产妇扯了扯那床单薄的被褥,虽说被褥单薄,不能抵御这刺骨的寒风,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
“哇哇哇...”孩子也像是感受到了这阵寒风,在打了一个哆嗦之后便哭了起来,哭声嘹亮,一听便是一个健康茁壮的孩子。
“哎呦!我的孙儿别哭了,是不是冷了啊?”老杜娘那狠戾的眼光在看到襁褓中的孩子后便温柔了起来,脸上也带起了笑容,生怕吓到这初来人世的小生命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