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呼吸后,他自觉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伸出左手将肩膀上的东西扫了下来,那是一只黄绿色的虫子,身约一寸长短,身上带着缕缕褐色斑纹,足胫节呈绛红色。
张二麻子腿弯一打颤,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死死抓住手中插地的锄头,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一个支点上。
耳朵里的嗡鸣声渐渐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嘈杂一瞬间被拉回了意识里,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剧烈的嗡鸣,是真正震耳欲聋的巨响,响遏行云,穿云裂石。
伴随着震天的嗡鸣声,远处天地交接的边际线上,掀起了一股股黑压压的浪潮。
飞蝗来了。
黑色浪潮滚滚而来,张二麻子只觉蔽空如云翳日。
不知怎的竟有了须臾间的错觉,到底是太阳逐渐被遮了个完全,还是他骤然眼盲看不见日空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论田里是不是颗粒无收,秋季收税的日子确是到了。
“张二哥!张二哥!方才县丞带了好多人来,把你家小大子小二子抓走了!”远处传来隔壁王大张皇失措的呼喊。
王大跌跌撞撞闯进屋里的时候,张二麻子和张家的正和刘家塘的村长商量对策,如何除蝗,如何安置村民,如何将仅有的水分发到各家各户。
冷不丁听到王大的叫喊,张二麻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登时头脑发晕,辨不清四周的方向了。
后头只听“嘭”的一声,张家的饿了好几天早已是头晕眼花,猛然血气上涌一时压不住,直直栽倒在地。
刘家村长急忙跨上前一步扶住了张二麻子:“张二哥,你要挺住,我们这百户人家都要靠兄弟你了啊!”
张二麻子是这几片山头的里长,下头有一百户人家。
以前张老父还在世是远近一片有口皆碑的老里长,张老父去了以后,很多人对年纪轻轻的张二麻子接任里长很是不服气。
但张二麻子倒是不矜不伐,十里八乡有什么困难都乐意帮扶一把,进县城里和县丞、主簿交涉也是不畏不惧,渐渐赢得了乡民们的好感。
张二麻子回过神来,一边架起了张家的,一把抓住王大的领口,手握得紧紧的,骨节甚分明,几根青筋爆出:“王家老大,你说清楚,县丞为什么要抓小大子小二子?”
王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叙述了方才的情形,原来还是为了秋税的事情。
今年大旱后又遇蝗灾,赤地千里,天下大屈,很多乡民们都收拾细软逃难去了,有亲朋能投奔的早就拖家带口投奔去了,没有的也是能逃则逃了。
剩下一些家中有老孺的不便于长途跋涉,张二麻子把这些乡民都聚集起来,统一分配剩余的水,组织腿脚灵便的人去捕捉蝗虫回来充饥,暂且饿不死,但水真是喝了上次没下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