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天际线上还有些微细弱的亮光的时分,小二子没进气儿了。
是夜,张家的一摸小大子,小身子都已经凉了。
在萧县城东的一个破败寺庙前,几块油布临时搭了一个棚子,虽然远不如县衙的棚子那般结实,至少为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了一个安身之所。
今夜这里的人尤其多。
大旱夏日的夜晚并不凉爽,却不知为何这里的人人都感到了一丝凉意。
张家的蓬头垢面跌坐在地上,任谁也拉不起她来,她双目无神,好像魂儿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了。
她死死抓着一个小男童,紧紧地抱在怀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是她的小儿子。
她的大儿子就躺在她的面前,闭着眼,双手交叉乖巧地放在腹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她知道不是的!小大子睡觉最不老实了,常常从床上睡到地上,不可能睡得这么笔直!
她想站起来走上去再抱着小大子痛快哭一场,告诉他她有多开心能当他母亲。
可她起不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也站不起来。她也觉得真的很奇怪,她不饿,她也不困,她甚至不觉得累,她只是没有力气了,仅仅只是站不起来而已。
没人说话,四下连犬吠声都没有,静得让人发疯。
一串奇怪的声音划破了静夜的死寂,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及其恐怖,像是呜咽,也像怒吼,甚至还带了一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那是张二麻子,他低头站在小大子跟前,没人能看得清他的神情。
突然,张二麻子猛地抬起头,双手握拳,双目中闪烁着道道精芒,他一个箭步上前,纵身一窜站到了台子上。
“各位乡亲,今日之事我已不必多言,姓吴那厮要杀鸡儆猴,杀我张二这只鸡,儆的又是哪些猴?!若是杀我一人,能将各位乡亲父老的税缴全,债全赦,衣能蔽体,食能果腹,我张二死一万次又何妨!
如今天灾人祸,世道不公!结党营私的狗屁父母官苟安享乐,视你我草民如粪土!小大子小二子只是千千万万个丧命鬼中的两个,看看城外那些兄弟姊妹的躯体,他们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他们做错了什么?只错在生在这个世间!
你我逃?!能逃到哪里去?天下间难道没有第二个萧县?没有第三个吴狗官?没有昏聩无道的老天爷?!
列位,生在乱世,不拿起武器,明日死去的就将是你我!战斗吧!就让我作那个杀向吴匹夫的第一人!狗官再是要草芥人命,叫他们踩着我张二的尸体过去!”
张二麻子目光含泪,言辞恳切:“我张二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不晓得那些个大道理,讲不出劳什子漂亮话。
我只能空口拍着胸脯给各位保证,只要我张二还有一滴水吃,各位就能分到十滴!
只要我张二还有一口气在,就与各位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