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丑鸡第三次用拳头和鞭子催促着人类的奴隶走,走,一直不停地走。
让那些待在温暖安全的城堡里的人来看,或许很难理解丑鸡为什么会对这些悲惨的人类如此粗暴与残忍,正如我们描述过的,兽人的奴隶并不能获得充足,暖热与有营养的食物,还要承担沉重辛苦的劳役,在得到——是的,在重新得到自由之后,他们想的绝对不是逃走,而是肆意吃喝与倒下来裹着皮毛入睡。前一点,丑鸡并不会拒绝他们,只是不允许他们吃得很多,而后一点,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如果他们不走,火光和烟雾会引来其他部落的兽人,到时候他们难逃一死,而且在他们死去之前,还会指出丑鸡离开的方向,引导兽人继续追杀他们。
这不是恶意的揣测,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在丑鸡没有战斗的经验与对于人性的深刻了解时,为此她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同伴,就连她自己也数次险死还生,现在她已经能够冷酷地命令这些奴隶和他们走,如果不走就杀掉。颇具嘲讽意味的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每个人都能走,就像兽人迁徙的时候,除了真的无法支撑下去的人类,所有的奴隶都会跟着他们一起移动那样。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些人类的奴隶似乎要格外迟钝与暴躁一些,他们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丑鸡看个不停,偶尔还能在喘息中泄露出半句诅咒,尤其是一个怀抱着一个婴儿,肩膀上还担负着一个孩童的母亲,因为她的负担比较重又无法抛弃的关系,她行走的速度简直比乌龟还要慢——丑鸡的同伴之中有人想要帮助她,但在丑鸡严厉的注视下最终还是退却了——在这群人中,只有丑鸡和她的同伴是战士,他们首先要做的是保存自己,因为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谁也别想回到高地诺曼,因为多余的援助反而引来了毁灭的事情丑鸡同样不是第一次遇见。
同样地,在奴隶中,也没有人去帮助这个母亲,丑鸡看了她两眼,走到奴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人身边,据少女说,他有着一手阉割牲畜好让它们长得更肥大的本事,所以在这个部落中他存活的时间要比其他人更长久:“这个女人,”丑鸡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擅长阉割的男人瞥了一眼那个女人,轻微地摇了摇头,“老爷……”他笨拙地说,虽然丑鸡是个女人,但他贫乏的词汇中找不出有比老爷更尊贵的称呼了,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新的表达方式:“女老爷,”他说:“这个女人来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他看了一眼颜色黯淡的星河,“在天上的大火,大火升起来,落下去,可能是八根手指,或是九根手指的时候……不是我们这样的奴隶……”他说:“她不做事,女老爷,不做事,她在祭司的帐篷里,伺候他。”
丑鸡再次凝视了那个女人一会,人类的婴孩从来就是兽人餐桌上的美味点心,而这个女人身边却有着两个孩子。
“他们没有伤害过那两个孩子吗?”丑鸡问。
“祭司要他们的血。”这个回答合情合理,祭司在部落中的地位,甚至远超过部落的首领,而且很多时候,祭司和法师,术士一样,需要各种各样奇特的施法或是召唤材料。如果攫取采收的时间比较长,以及有着一些苛刻的要求【譬如说一定要兄弟的血】,那么孩子,以及孩子的母亲得以苟延喘息一段时间是完全可能的。
女人带着的婴孩相差不过一岁,但可以看得出,她对于怀抱中的那个不是很在意,因为丑鸡发现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跌落了婴儿,在磨磨蹭蹭地重新捆绑好襁褓的束带的过程中,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婴儿一眼。
毫无预警地,丑鸡大步地走过去,掀开了那个女人脊背上的斗篷,斗篷下是个尚算圆润的孩童,他在有节奏的颠簸中已经睡着了,被丑鸡惊醒之后,他放声大哭,但他虽然长得很丑,几乎可以与丑鸡相比的那种丑,但从五官和皮肤上丑鸡并没有找到兽人的遗传——他的母亲像是被惊吓到的盘羊那样跳了起来,或者说,至少做出了这个姿态,她已经疲惫得无法做出及时的回应了,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丑鸡也看到了从包裹严密的襁褓中露出了半张小脸与一只握起来的拳头,但从那只简直不比核桃大的拳头来看,这个婴儿可要比他的哥哥孱弱多了。
那是一个人类婴儿。
丑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她总是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铁匠看向她,整个队伍都因为丑鸡突兀的举动而停止了,一些奴隶们立刻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东倒西歪地坐下来舒缓疲累的双脚,就在丑鸡扭转过头,想要呵斥他们,命令他们立刻站起来走的时候,她嗅到了一丝气味。
一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的气味——在荒芜的呼啸平原上,气味也是单调而贫乏的,盘羊的,角鹿的,野鼠的,鹰隼的,或许还有一些无名的飞禽走兽,当然,他们能够嗅闻到的最多还是兽人身上的气味,那种混合着粪便,血腥与分泌物的恶心气味——因为兽人的嗅觉也同样灵敏,丑鸡等人现在已经学会了用角鹿的粪便涂抹身体,以避免引起兽人们的警觉。
但她现在嗅到了一股乳脂的香气,她垂着头看向那个婴儿,在那个母亲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把它夺走,粗暴地拉开婴儿身上包裹严密的襁褓,一股更为浓重的甜香气味顿时弥漫了开来,这下子就连丑鸡身边的人都嗅到了,没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女人在片刻呆滞后,蛮横地扑了上来,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丑鸡的手指上,铁匠立刻上前,一刀劈开了她的肩膀,但她动也不动,另一只手抓住了婴儿的手臂往下不顾一切地拉扯,丑鸡下意识地想要捏紧,但婴儿的大声哭泣让她停顿了极其微小的一瞬间,就是这一瞬间,婴儿绽裂了,它的躯体如同熟透了的浆果那样爆开,血和内脏喷射了丑鸡一头一脸。
铁匠想要扑上来,但他听到丑鸡在大叫:“别碰我!”
他倏地停住了,还有其他的同伴,“别靠近我,”丑鸡喘息着,她嗅到了身上那股突然变得鲜明,甚至连血和内脏的气味都掩盖不了的恶毒香味,“别靠近我,”她看向铁匠:“你们走吧。”然后她的目光在那些奴隶身上停留了一瞬,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有这个女人的同谋,但:“马上走,”她说话的时候,血流进了她的口里,“不要停留,至于你们,”她看着那些奴隶:“你们必须留在这里。”他们之中或许有无辜之人,又或是除了这个女人之外,他们都是无辜的,但丑鸡不能确定,如果他们跟随着他的同伴,会不会拖累和出卖这些勇敢的战士。
丑鸡的同伴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铁匠举起了手,在这些人中,他的权威仅次于丑鸡,男人后退了两步,他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最后看了丑鸡一眼,就第一个转身冲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做了,在他们必须带着这些人类奴隶的时候,他们必须降低自己的速度,但在摆脱了桎梏之后,他们消失在几乎有着他们胸膛那么高的蓬草里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丑鸡吟诵着伊尔摩特的名字,如同星光般的柔和光芒降落在她的每一个同伴身上,让他们的身躯变得如同鸟儿般的轻盈,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他们的内心深处涌出,让他们能够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快地逃离兽人投下的罗网。
“我们为什么要听这个女人的?!”一个人类奴隶大叫道:“如果不是她,就算我们还是奴隶,但我们至少还能平安无事,”他站起身来,确实,他要比其他的奴隶更强壮一些,这让他有了莫名的信心:“我们要马上逃走,”他喊道:“兽人很快就要追来了!”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类奴隶骚动起来,他跑出去的时候,有着好几个人跟在后面,而且,他奔跑的方向正是那些战士们撤离的方向,很明显,他还打着让丑鸡的同伴带着自己一起走的念头。
“倒下吧!”丑鸡大喊起来,随着她的命令,那些人突然如同被无形的手抓住了双腿那样,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上。
奴隶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些奴隶开始哭泣,但他们也意识到,面前这个丑陋的人类女性并不只是一个横蛮的武夫,她还是一个牧师。
丑鸡疲惫地看了他们一眼,她试着驱散自己身上的气味,但那股浓重的气味始终萦绕不去,“这是祭司给你的?”她问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只是闭着眼睛,在丑鸡动手解开她身上的背包,将在惊骇中忘记了大哭的孩子转移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也只是颤抖了一下。这也许是她的亲生孩子,丑鸡想,但这不是她现在需要关心的事情,她也不在乎这些人对她的憎恨,她念诵咒语,一堵坚固的石墙从地面升起,“我将和你们一起作战。”丑鸡说。
“作战?”之前那个回答了丑鸡很多问题的年长男性问道。而丑鸡只是指了指那只角鹿,他们将兽人的部落付之一炬,但还是有些战利品的,其中就有黑铁与钢的武器。
“但我们根本不会作战。”一个奴隶说。
“苦难之神,哭泣之神会指引我们。”丑鸡抽出她的锤子,“你们只需要做好准备。”
“但杀死了那些兽人的并不是我们啊,”仍然是之前的那个奴隶说,在丑鸡锐利的目光下,他后退了一步:“我们只是奴隶而已,我们……只是……受到了裹挟。”
丑鸡没有再说什么,她留下来只是因为这些人留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被兽人当做狗拴在帐篷外面的少女站了起来,她走过去,奋力从横七竖八的武器中拔出来一根长矛。
“你疯了吗!”年长的男人高叫道:“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