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右手，轻轻示意。高呼呐喊的无数民众便迅速安静下来，很快除了个别位置发出的细碎声响外，全场凛然肃静。
“我很高兴，今天能够看到……”
皇帝陛下开始讲话，话语声通过魔法放送到场地每一个角落，嗓音温润中正，不紧不慢，透着淡定与从容。
重阳和其他人一起默默聆听，却在这时忽然感觉到侧前方传来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
循着这几乎没有掩饰的杀意看去，重阳果然看到了那个人。
亚迪？盖茨。
他低垂着头，眼睛掩映在刘海阴影之中，极为阴沉地盯着黑发青年。
憎恨，彻骨地憎恨。
重阳能够感受到那像是要把自己挫骨扬灰的恨意，心下凛然，手上拳头慢慢握紧。
亚罗的死，虽然令他一时难过，但时至今日没有半点愧疚。毕竟决斗凶险，生死自负，何况亚罗使用了那种看上去就知道副作用极大的药剂。
那种能催发服用者进入类似“元素武装”般状态的危险药剂到底是什么，重阳甚至委托凯撒士官去查，结果推断是一种能极大增加体内魔力运转效率的偏门药剂。
这种药剂名为“流星”！具体药用原理报告上写得不太明晰，但已经足够重阳确认，与“元素武装”的魔法原理有共通之处。
流星药剂，功效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带来一刹那的艳丽，之后便是堕落乃至破灭。
其中最关键的地方，炼制流星药剂所需的珍稀材料很主要的一样，是穆翰拉德之枝——魔法师母亲树的树枝！
穆翰拉德，普瑞斯兰……亚罗背后是何人阴影，呼之欲出。
重阳相信亚迪？盖茨不会不知道这些，可对方现在的态度，是铁了心将亚罗的死归于自己身上。
就单纯结果而论，这样也算合理。
不管怎样，对于亚罗，重阳始终问心无愧，所以面对亚迪的仇视，神情漠然而坦荡。
亚迪深深盯着重阳，直至皇帝陛下演讲结束，全场涌起海啸般掌声欢呼之时，才收回目光。
仪式顺利进行……到最后，是全部选手当众抽签确定决赛赛程。
抽签方式与之前一样，选手上台抽取随机跳出的号码球。不过这次，选手上台时，司仪会对全场观众做一番具体介绍，还会询问选手几个问题，甚至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能站到这里的都是历经风浪的人才，应对起这般阵势从容不迫。男的风度翩翩，女的风情款款，加上司仪的妙语连珠，会场气氛被炒热到最高点。
但也有选手不想或者不屑配合这种作秀式的做法，上台仅仅是抽取号码球，给工作人员登记后便立刻下台，甚至没让司仪把个人介绍念完。
比如安东尼奥？雷恩。
看到他上台的时候，重阳微微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一幕幕景象之余，也悄悄注意站在不远处的公主殿下的神情。
萝丝娅丽一脸冷漠，可重阳到底察觉了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憎恶颜色。
高傲冷酷的安东尼奥，似乎没把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却在工作人员登记他的号码时，略微偏头，朝萝丝娅丽的方向看了一下。
重阳仿佛能看到这亲王之子与皇帝之女相互视线碰撞迸发的激烈火花。
仅仅是一瞬间，双方的气势交锋一闪而逝，但却让台下所有选手间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登记完毕，安东尼奥毫不停留，冷冷地下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司仪的声音略显尴尬，而观众们见到这般做派的人物，反应不一。有的无所谓，有的发出嘘声，有的认为这是对方威严的体现。
还好，这样的选手并不多，场面一时冷场，接下去又恢复热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个人赛选手轮到最后，才响起那个无数民众极为期待的名字。
“重阳？布莱特……”
这名字一被念出来，非常明显的，整个会场的声音都停滞了一瞬，然后爆发起冲天的呼喊声！
“是他吗！？就是他吧！”
“那个普瑞斯兰的留级生！”
“看到了，就是那个戴眼罩的！”
“神奇火法师！决赛里唯一的火系魔法师！”
诸如此类的喊叫声此起彼伏，部分民众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竭尽全力往场地台上那个黑发青年身影看去。
这非常突兀地热潮把司仪都吓了一跳，贵宾包厢中一些大人物，包括皇帝陛下，也纷纷有了动作，或者探身仔细俯瞰，或者让下人拿来望远镜，饶有兴味地关注这目前整个帝都传闻得最为火热的决赛黑马。
重阳本来很沉稳，可骤然面对这般突兀的特殊待遇，表情不由得流露一丝错愕。
他抽取号码球，接受登记的时候。司仪持续介绍，接连念出帝国第一留级生那些已经传扬得人尽皆知的过往事迹，将场面上自发而起的热潮掀到了巅峰！
看到这么多的民众狂热地注目自己，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兴奋高呼，重阳惊讶得有些呆住，愣愣地呢喃一句：“我有这么出名吗？”
“重阳？布莱特先生……”
他的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个礼貌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刚刚登记完毕的工作人员。
“有什么事？”
“可以请您给我签个名吗？”这红头发的小伙子变戏法一般拿出纸笔，递到重阳面前，笑容可掬，“我和我妹妹，都是您的崇拜者。”
重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
他机械似的给这诚恳的年轻人签了名，同时听到司仪说了什么，会场声浪更升高一筹，几乎震耳欲聋。
“……重阳选手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象！看来，广大观众对这位出身并不优秀的火系魔法师寄予极高的期待！”
“我想，也许这因为重阳选手代表了一种声音，遭受挫折不肯放弃的声音！他让所有努力想要成为魔法师的学徒，所有天赋不佳只能在基层苦苦打拼的魔法师，所有出身卑微却心怀理想抱负的魔法师……看见了想要看到的奇迹！”
“这是奇迹，这是传说！魔力缺陷并不等于绝望，被判定为废材也仍然可以努力下去！重阳？布莱特，他在这里，他以公认没落的火系魔法的力量，证明给帝国第一学院，证明给帝都人民，证明给整个帝国，一条被遗忘太久的真理……”
“魔法，永无止境！”
说到最后，司仪本身的声音都哽咽了。在场许多民众激动得流下热泪。
魔法，这世界最崇高的存在，最令人向往憧憬的领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所谓天赋的说法，有了资格和无资格的分界线。
被认为素质不足的人们，没有学习魔法的权利。只有那些所谓天才，能够进入学院，学派，各大组织势力，学习传承悠久的奥秘。
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子吗？魔法，一开始就只是少数人的权利？
这已经无从考证，但民间流传悠久的上古传说里，并不是这样的。
神说，魔法永无止境。不单单意味着魔法本身有无限可能，也意味着追求魔法的人，只要不放弃信念，就总会有前进的道路。
重阳的崛起，证明了这两点。
山呼海啸。场面热闹到许多上位者无法理解的程度，只有少数人若有所思。而身处中心的重阳，惊讶之后，逐渐想明白了。
他的眼睛扫过男女老少，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欢快，喜悦，流泪满面……重阳体会到他们对于自己的真诚支持，以及其中蕴含的深沉意义。
草根情怀。
这些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很多连魔法师都当不上，勉强当上了的，也难以混的如意。而自己的卑微出身，挣扎崛起，引起了他们的共鸣，成为了他们的希望。
“重阳选手……可以回答几个问题吗？”
司仪重新发出声音，收敛了哽咽语气。
重阳举手示意。
偌大会场，无数民众，见状迅速地安静下来，还主动制止身边的人继续喧闹。
寂静……简直跟皇帝陛下发言时候一样。这一情景，又让一些人感到震惊。
万众期待下，司仪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能否告诉我们，当初你被确定有魔力缺陷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
重阳一愣，随即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若有实质的殷切视线。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专门扩音魔器，对着魔器缓缓开口。
“心情……很灰暗，很失落，感到绝望……”
“那你为什么能坚持下去呢？”
“因为家人，也因为……”
随着司仪询问，重阳一一斟酌作答。场面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
重阳回答起来，语气平和，话语也很平淡，却让民众感到真诚实在。就好像一个平常的邻居家儿子，很平凡地述说他的生活与经历一般。
“……有人说我是天才，可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的师傅也经常叫我‘笨蛋弟子’。”
这句话引起了整个会场一阵笑声。
“真是严厉的师傅……重阳选手，非常感谢你的耐心回答。我们耽误了你太长时间，现在，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让你对在场观众说一句话，你会想说什么？”
重阳昂起头，环顾四周一圈。
“无论是不是魔法师，有没有学习魔法，都请各位……坚定地相信自己。”
片刻的沉静，然后几乎全场民众不约而同地起立，响亮地鼓起掌来。掌声热烈，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