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蠕人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人也能够逃脱自己的控制,所以谈论起一些事情的时候,便从来都不避讳别人。
这些人在蠕人族待了那么久,无意间得知了那个天大的秘密——直接关系到蠕人族的兴衰。
人的头颅中生来就带有一块晶体,蠕人们把它叫做魂晶。失了魂晶,人不会立刻死去,却会立刻抽空了全身力气,其一生修为便也白费了。
这些人没有见到过魂晶,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中也没人见过,他们至多能在临死之前见到自己的那一块魂晶,透明澄澈,在阳光下能四射出七彩的光芒。
能力愈是强大的人,其魂晶反射出的光芒就更加璀璨。
魂晶并非是晶体,它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人在做一些事情时,常常会觉得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改不改这样做,又或者该怎样做,这种意识被称为人的潜意识。
但是这里并无潜意识一说,他们更倾向于是魂晶在趋利避害。
魂晶是有生命的,只是普通人的魂晶太过脆弱,它们几乎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影响。
但随着人渐渐变得强大,魂晶也会变得更加厉害,它的意识会渐渐清晰,直到它拥有完整的个体。
不仅如此,因为修为都聚集在这一颗魂晶之中,它是可以被旁人“取用”的。也就是说,一个人苦苦修炼多年习得的修为,是可以被别人窃取的。
一个人的魂晶被强行挖除,那么他必死无疑。而在这之后,如果挖走魂晶之人还会使用魂晶的方法,对方还能得到死者的多数修为,借以提升自己的能力。
蠕人一族之所以会迅速崛起,便是因为他们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们原本就是喜欢吃人肉的,得知了这些事儿,对于他们来说要多做的事儿也并没有多出多少。
“你还记得阿淑和皮曼德第一次到咱们慕啸城的时候么,那些男人的死状……啧啧。”君诺道:“原来以为他就是打算吓唬吓唬我们,没想到是为了魂晶啊。”
虽然皮曼德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自己,但助纣为虐也是行恶事,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做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也不知在此之前他害了多少人了。
这么想想,先前就这么放他走了,还真是便宜了他。
“挖出来的魂晶总是差了些的。”忽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纵然用了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仍带了三分媚意,“若是用火烧了,连骨头都不剩,只余了那一块魂晶,那品质才是上佳的。”
来人乃是浮迭。
不止是浮迭,禁城的那几位今日居然聚齐了。矽和尘樊君诺是认得的,尘彷此时也跟在了他父亲的身后,眉眼中少了几分桀骜,却仍板着个脸不发一言。
剩下的另一位,君诺却从未见过。
那人玉面琼鼻,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飞入鬓、薄唇微挑,发间插了一根乌黑的木簪,站在了矽的前方。
此人想必就是禁城的城主流霜了。
君诺对他是不屑的,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瞧。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与其他人寒暄。
蠕人城起了战事这件事儿,传得甚快。他们得罪了太多人,一遇上什么事儿,消息便飞也似地传了出去。
既是传言,便免不了夸大其词。是以听闻了传言的浮迭等人,想着与慕啸城也算交好,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却没想等他们到了这儿,战事都已经了结了。
血龟的实力众人也是知道的,见此情形,都避开了此事不谈。
至于流霜,他却是来瞧热闹的,也是想看一看那慕啸城的城主又是个什么样子。这些年他屡屡听闻,却从未见过真人。
“你又知道了?”君诺与浮迭相熟,语气便是随意的,“不是说就连魂晶都没人知晓么,怎么你却知道得那么清楚,可别是你也做过一样丧心病狂的事吧?”
浮迭轻笑了两声,道:“分明是你对这些方面了解甚少,如今却要怪我知晓得太多,还要诬赖我,这算什么道理?”
“你说得对,我是信你的。”君诺胡乱回了一句,却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早。
太早了!
有些事情早已发生,只是她从来没把这些事儿联系到一起过。浮迭当初为什么会去落日部落?
他分明有瞬间覆灭那个部落的能力,又为什么一定要徐徐图之,做一些连她看了都觉得麻烦的事儿?
答案呼之欲出,但君诺不愿想下去。
“若是没有足够的高温,活埋也是可以的。待到尸体一寸一寸腐烂,那魂晶便就会脱离出来落入泥土中了。”浮迭似乎毫不担忧他说出这些话最终会导致他人的怀疑和好奇,自顾自说得天花乱坠。
他这番话出口,全没有顾忌什么,君诺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却也不搭理他,只将那些被圈养的人通通接了出来,又挨个询问他们中哪个还有亲人或是洞族好友的,便将人送回去。
君诺的傀儡术小有所成,至少做出来的傀儡人乖巧听话,君诺让他们朝西,它们便不敢往东。
此刻,蠕人城的蠕人们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就被聚集到了一起听候发落。路上空空荡荡的,那一大批的傀儡人就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流霜自然瞧见了那一批傀儡人,却也看得出来,这些傀儡人的水平相对较低,与矽带回来的那一个相比却是完全不好比的。
几人还是首次相聚,临时折腾了间屋子出来,天就慢慢黑了。他们并未料到君诺真能将那令人头疼的血龟解决了,如今听说了这档子事,竟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在其中。
幸存者被遣退之后,整座城市就有些空空荡荡了,但大家的心情都是明媚的。
桌上各种菜品围了一圈又一圈,又挑了几罐子好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景象恍然回到了曾经那安全无虞的岁月。
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有许多事情忽然茅塞顿开,但依然有一些事儿已经掩藏在深处,等待着人去发掘。
那些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儿,却曾经关乎所有人都生死。
他们现在不知晓,未来也未必明了,但好在他们剩下的岁月却还长,而世界归于美好。
番外一 浮沉几度
“这是……”
他举着一个小巧的戒指,样式不算复杂,仅雕了一朵最简单的花。材质也很常见——对他们来说的话。
那是用碧色天蚕石制作的。
“诺诺,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求过婚?”慕止笑着,脸上徜徉暖意,“你说过你不介意,但我依然想要给你一个婚礼。哪怕它不够盛大、哪怕这个世上没有律法会去承认。”
“但我们的亲友,他们都在。诺诺,嫁给我。”
我忽然就红了脸颊,看到四面八方露出来的几张熟悉脸庞,恨不能钻到地里去,“都老夫老妻了……那个……我愿意。”
话说到一半,我却忽然改了口,像是鼓足了勇气。再不顾及场上还有多少人,因为眼中只剩下了一个他,还有他明亮的眼神,仿佛我口中的那一句“我愿意”,是他期盼了一辈子的情话。
明明早已沦陷,却迟迟不肯给予他全部的爱。
四周的哄闹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再看向他的时候,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庞了。但这一切都不妨事,只因他的模样早就印刻在我的脑海。
他曾说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便是能够和我一同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却想说那也是我此生最圆满的了。
我无父无母,自小便没有感受过爱。唯二的两个朋友,也不知真心几何。我自认哪里都不够好,哪里都欠缺了一点,可他心中的我,却好像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诺诺?”
他伸手拭干了我脸上的泪,他的五官又逐渐变得清晰。我听到他笑着道:“我帮你戴上。”
我点了点头,伸出了左手,右手却偷偷负在了身后。
“慕止。”
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叫他,却忘了越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和我们平日里相差的便越多。但此时我也注意不到这些,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的手。”
他似乎怔住了,在看到那一枚金色指环的时候忽然展开了笑颜,问出的问题却仍有些傻乎乎的,“诺诺,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得到它的那一天。”我说道。有时候,爱意无需掩藏。
“这么早?”
“嗯,做了很久。”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天蚕石中蕴含的能量没有多大的增益,它的价值除了纪念我们在一起的过往,就只剩下了——它的独一无二。
这一块金色的天蚕石,是所有天蚕石的母石,天底下仅有那么一块。我原本是打算做对戒的,但它太小了,我的技术又不太好,做出这一个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听到慕止的轻笑声,原来他的声音也能如细羽一般,每一个音节都那样撩人的。明明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却好似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喜悦,连声音也欢快起来了。
说来我最初注意到他的时候,便就是因为他的声音的。过了这么久,反倒将“本心”给忘了,心动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对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怎么会有机会做那个戒指?”
我瞒了他许久,才抽出时间来偷偷做那个戒指,那是因为金色的天蚕石原本就在我的手中,什么时候我想拿出来了,自然就能拿出来了,但他可不一样。
“锅、碗、瓢、盆,哪一件里取一些,将那物什做得小一些不就行了?”他反问。
我不信,“真的?”
“假的。”他回道:“从我见到它的那一刻,便偷偷留了一小块,没有告诉你。”
距离我得到那一块金色天蚕石的日子尚近,但碧色的天蚕石……那真的是特别特别久远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心跳得愈发快了,可他愈是好脾气,我的坏脾气便通通出来了,“做一个戒指花得了多少时间,你怎么到现在才给我?”
没有抛光机、打磨机,一切都要靠手工去做,自然要花很多时间的。我没想到自己会和他想一起去了。
但对于我来说费时费力的事情,对慕止可不一样,他本来就有控石的能力,天蚕石再厉害,那也就是块石头,他不用多少功夫便能将它做好了。
“你花了多少时间,我便花了多少时间,或者更久。”似乎瞧出了我眼中的困惑,他说完,又抓住了我的手,“送给你的东西,怎么能走捷径?”
他话音未落,我忽然想起多少个日夜,他拿着一块普通的石块翻来覆去地打磨,有时候还试着在上面雕一朵花儿,我那时不知道他的目的,还问他为什么要学那个,他当时说因为有趣。
反反复复,枯燥死了,哪里有趣。
我蓦地收回了左手,右手覆于食指上轻轻抚摸,果然比我打造的那一个要光滑得多,也精致得多了。
这么想想,才发觉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有多少。我一心想的都是怎样能过得更好,至多便是想过怎样才能和他一起,一辈子安然无虞。
可他想的却永远都是我。
“还记得那个屠夫和妖的故事么?”
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妖,你也不是屠夫。”
他却笑了,“一个铜戒指就能让你哭得死去活来,我还以为想要追到你一定特别容易,却没想到要花我一生。”
“嘁,哪有一生,半生都没有好吗?再说了,往后大家都能活得很久很久,到时候指不定你就腻了。”我也就是随口说着,慕止从来都知道我的小性子,他不会生气,还会来哄我。
不过这一次,我说到一半才想起一件事儿,奇怪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讲过妖和屠夫的故事了?”
其实是一个很老土的故事,妖爱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屠夫,那屠夫没有钱,生得也普通,却对她很好,攒了很久的钱却只买了个铜戒指给妖。
妖却很喜欢,便是屠夫什么都不送,有那一份心意她便极高兴了。她是妖,也曾什么都不缺,却唯独……
人妖不能结合,屠夫想要个孩子,妖为了给他一个孩子,走上了不归路。
我的确为那妖唏嘘,可这些我从未和慕止讲过,他又从哪里知道了?想来,这些东西我只上一世的时候在微博上的时候发过,难道便是那时?
是了,他的确知道我的名字的,他记性极好,许多人的圈名他都是一眼就记住了。
我想起来了,第一反应却仍是要规避那话题,连忙道:“什么妖不妖的,都说了故事,当然就是骗人的。你看,狼都能和花妖在一起了,狐狸也能与人在一起。”
“可他们要不了孩子。”
“他们本来就要不了孩子。”我反驳。
慕止似乎就等着我这一句,几乎是我话一出口,他就接了下去,“但是我们可以。”
说罢,便要抱我。
我拦住了他,在他手上戴上那一枚金色戒指。即便没有那么好看,那也是我做的,他必须收着。
他的目光带着喜意,却也带着哀怨。我岂能不知他的心意,登时一跃,双手便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上天入地、浮沉几度,随你。”
☆、番外二 万劫不复
? 他救过我一命。
但他施加给我的,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
我是恨他的。
——
自打他救了我以后,他便要我跟着他。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叫我跟着,我便也跟着了。
却没想到他对我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我半夜醒来,见他身上只胡乱裹了些稻草,便一愣。
他是有一条兽皮毯子的,模样虽然差了些,好在还算温暖,此时那兽皮却披在了我身上。
我是个狐狸,其实不怕冷的,他却总是担忧将我冻着了,又担心这个那个的,总是将最好的都给了我。
便一度想着……
如果一辈子这样下去也挺好。
所以就算要我的性命,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背叛了狐族,其实也不是背叛,用脱离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一点。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族里的老人就劝我们千万不能对人动情,因为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没有感情。
不要说是感情,他们还会杀死我们。人类比大虫还要可怕,他们聪明、懂得合作,却没有心。
可……
“小狐狸,你快看,我给你逮了好几只鸡!”他一手提着两只可怜巴巴的山鸡,另一只手向我招了招,是叫我过去。
“我今天是不是又厉害了一点?”他指着地面上被他打得粉碎的石块,得意洋洋。
“这雨怎么来得这么急,小狐狸,你冷不冷?”大冷的天,他脱了身上唯一一块兽皮,傻乎乎地要给我披上。
真是傻。
我是狐狸,早在雨里穿梭惯了。
再说我不是普通的狐狸,会很多术法,又怎么会怕冷呢?至于鸡鸭兽肉,我想吃什么抓不着,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说了许多次,他也不听,我便也由着他了。看他高兴,我也会笑。
他待我那样好,知道我是个狐狸变的,他也不害怕。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矽……”
“啊?嗯。”
他从来都是小狐狸小狐狸的叫我,我明明告诉过他名字,却从来没有那样称呼过我。
忽然这样叫我,我是愣了一愣的。
刚刚还是睡着了的,此时却坐起来了,身上的稻草也散落了下来。
“矽、矽……”
“怎么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流霜、流霜?”
“矽,过来。”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到他叫我,就连忙过去了。
“矽,你喜欢我吗?”
我不解,“怎么问这个问题?”
山洞外面正在下雨,头顶忽然闪过了一道光,我看到他白净的脸庞一片绯红,看着我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轰——”
白光过后,雷鸣声乍响。
我蓦的一慌,总觉得今夜的他哪里有些异样,便后退了几步,道:“你是不是冷了?我去把你的毯子拿过来。”
“等等。”他抓住了我的手,那是惊梦伊始。
“小狐狸,对不起。我思考了很久,我想……可是我害怕、我害怕……”
“今天听其他洞里的人说,你们狐狸有个传说是不是?那个禁咒,你对我用了是不是?所以我才忽然变得那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把一直獠兽打死……”
“所以小狐狸,你是不是喜欢我?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那正好,咱们……”
他一句接一句,说的话比他前几天加起来的都多。
人和狐狸也可以么?
更何况,我还是个公狐狸。
我是喜欢他的,他对我好,我当然喜欢他。我想报答他,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但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我有点害怕,我想跑,可忽然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心脏都跳得越来越快了。头疼、脸也开始发烫,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可我好怕如果不能把你捆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所以矽,不要怪我好不好?”
“对不起……”
他也许是怕我拒绝,就堵住了我的嘴。他似乎发了狂,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暴虐的一面。
可笑的是,对象竟然是我。
我原本轻而易举就能对付他,可也怪我,是我给了他应对我的能力。那禁法对他下了,他便有了和我一样的能力,还能和我活得一样久。
其实我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也因为淘气受过很多的伤,却都没有这一次疼。痛得承受不住的时候,我便叫出了声。
“疼吗?我轻些。”
我阖了眸,忽然就不再反抗了。
那一夜过后,他待我还是一样好。我是后来才知道,如果不小心退出了一步,接下来便会退两步、三步,甚至一万步。
他原本就不适合修炼,能走到现在的地步,多半还是因为我和他的禁咒。不过那咒法是有限制的,我能够接着修炼,他却不能再从我这里获取更多的能量了。
我变得越来越厉害,他就开始焦虑。他伤过我,我也早已原谅了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信。
他变得越来越奇怪,性格也越来越不好,每天都在找寻变强的方法。他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却好像不知道痛似的,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他痛,也不会让我好受,就好像他的能力一直没有进步都是我造成的一样,总是往死里折腾我。
他变了,但我也变了。
他说他怕失去我,但我知道他真正害怕的不是这个。他在依赖我。
我却到底狠不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