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妇人怀中搂个半大的孩子,见他遽然闯进,都被吓得魂飞魄散。</p>
小娃娃张大嘴就要哭,萧远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全身透湿雨水淋淋,伸手便捂上了小孩的嘴。</p>
“嘘!不要怕,哥哥我不是坏人!”</p>
华服锦衣大腹便便坐在车厢头部像座山的富家老爷最先镇静下来,“敢问……”看到萧远腰间别着佩剑,又戴着斗笠,除了没蒙面,几与刺客无异,霎时更觉危惧。</p>
“敢问少侠,闯我马车,有何贵干啊!我们……我们是这城里的正经人家,可没有干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啊!”</p>
萧远了然一笑,不及回答,车厢外响起一道高亢嘹亮又熟悉的声音:“你们是干什么的!现在全城戒严,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p>
赶车的马夫被喝停,跳下马车,哈腰抱拳惶恐道:“兵爷,我们是城西黄耆药铺负责采买的药商,今次出城购药,还请兵爷行个方便!”</p>
中年兵不理会车夫,用刀将他拨开到一边,后径直朝车厢后部去,刀柄将半边帘子撩起往里瞅了瞅,见到战战兢兢的妇人,眼泪汪汪的孩童,肥壮如猪的男人,还有……</p>
“统……”</p>
统字刚开口,萧远再次冲他嘘声,同时递给他一份由知府批过准许出城的文书,中年兵后面一同来检查盘问的人忙问怎么了,中年兵支支吾吾,“没什么!放他们走!”</p>
话音落,另一半的城门随之打开,萧远笑着将文书扔还给富家老爷:“你们胆子可真不小,连官府的文书都敢假造!还敢自称是正经人家?!”</p>
车厢外守城兵的声音还在,萧远说得如此直接,富家老爷本就惊魂未定的一张脸上,更显仓惶,三月微寒的天里给吓出一身冷汗,张大着嘴不知道如何回复。</p>
马车重新发动,车轮轧轧,萧远取下斗笠靠在腿边,手枕上脑袋,乜着眼看他们一家三口,浑不在意补充道:“行了黄老爷,你也莫怕,看你这拖家带口的,想必是出城避难去的吧?方才在下给你们行了方便,那作为报答,你们是不是也得给在下一个方便?”</p>
富家老爷见他没有拆穿自己,松一口气,但一听到让行方便,瞬间再又提吊起心胆,想自己是不是碰上了无赖?如果是,打发点银子能否了事?</p>
目的是钱,就一切好办,他们黄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两,可就怕这人,不仅要钱还要命!</p>
男人的目光不自觉往身旁装得有自己全部家当的箱子看去,箱子周身都镀了金,虽说有财不能外露,尤其他们还是要奔赴他乡投亲靠友,但这箱子也好,马车也好,都已经是他们家里能备出来的最最不起眼的东西……</p>
富家老爷一边偷瞄箱子,一边瞄说让行方便的青年人,肉疼心疼颤颤微微伸手准备开箱抓一把珠宝给他……</p>
萧远余光瞥见他手上的动作,轻哂一笑,闭上眼,“黄老爷,您若肯将那一整箱的金银珠宝相赠,在下倒可勉为其难接受。”</p>
富家老爷伸出的手一僵,后赶忙将箱子抱进自己怀中,一副豁出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模样,萧远看得捧腹。</p>
然笑不到两声他又停住,神色肃重地微微掀开侧窗的帘子往外望,如注的雨在不太平整的石板道上倾泄,赶着来“投奔”的逃兵排成长龙,一个个脸上身上透湿“水灵”,神情里满是忐忑又不乏期望……</p>
看他长得漂亮又笑得美丽,小娃娃不再感到害怕,擦干脸上的泪,懵懵懂懂仰头看着自己的娘:“娘亲,这位叔叔好奇怪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比阿云还像个小孩子!”</p>
“阿云!不要乱说话!”妇人闻言一惊,又看萧远撩帘子的手微有僵顿后握紧成拳,似在强忍怒气,吓得忙陪不是,“少侠,小孩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阿云!快,跟叔叔道歉!”</p>
妇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更让萧远火冒三丈,他这尚未出阁……哦不,尚未成亲的翩翩公子,怎么突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叔叔!还有,他哪只眼看到他哭了?那明明是雨水!</p>
简直气死个人!</p>
腾地一下站起来要发作,却忘了自己身在逼仄的车厢里,腿还半曲就到了顶,随着咚的一声响,他双手抱头疼得龇牙咧嘴又坐回去。</p>
“娘亲,原来还是个傻大叔!”小娃娃一边鼓掌一边咯咯笑不停,萧远揉着脑袋半眯着眼龇牙发狠威胁“你说谁傻!还有,不准叫叔叔!否则打得你屁股开花信不信!”</p>
……</p>
……</p>
宋凛一觉睡到了三月廿五日午时,虽然在芜云城的密牢里他一直都被绑在顽石上不能动弹,无事可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睡觉,但他将近三日来几乎不曾合过眼,忧忧戚戚,心事重重难以安眠。</p>
当他转醒,发现自己被换过了干净的衣物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意识到他已经回了营地,不过背上怎会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痛感?</p>
正蹙眉欲探究竟,屏风外传来说话声和一片脚步声,“三皇子,您醒了啊!”</p>
来人是大明以及石头和阿岩,看到宋凛眼中的疑惑,大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皇子,昨夜您可把末将吓得不清啊!您回来不让人通知,还悄无声息地进了营帐,末将还以为是哪来的决顶高手要刺杀军师呢!”</p>
一边说,大明一边将手中端的黑乎乎冒烟的碗放到宋凛床边,“三皇子,这是军师让为您准备的姜汤,说您淋了一夜的雨,易染风寒……”</p>
阿岩上前两步,将怀中抱的新制而成增强了硬度地盔甲也放到床边,“三皇子,这是军师新近让改良过的甲衣,您若是休息好了就穿上试试,看是否合身……”</p>
宋凛微微点头,略有失望地将视线落向石头,看他手上拿的不是食物不是兵器,却是一瓶药酒和一本账册,不禁更加疑惑。</p>
他背上疼痛,萧立让人送来药酒可以理解,送来账册?竟是何意?</p>
不过,他明明记得,自己回营之前没有受伤,而且凭他的身手,又有谁能近得了他的身……</p>
脑中闪过一个猜想,莫非,是萧立?因气他将他剃了光头,又忽然消失甩下个大烂摊子给他,便趁他晕厥的当儿对他拳打脚踢?</p>
想象萧立顶着锃亮发光的脑袋踩在自己身上又是骂又是蹬腿跺脚的场景,宋凛不禁打个寒战,一边接石头手里的药酒,一边战战兢兢开口问:“军师……军师……可还气在头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