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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开徐煌的卧房,邱良便又戴上林茂那张假面独自回了东城门戍守,但他一直神不守舍,近前小卒连唤数次,都不见他有半分回应。
“林副将!”逐渐焦灼的小卒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皇子让您往南门去一趟!”
邱良仍就眺楼出神,满心满眼全是徐煌喂食萧立的幕幕景象,对小卒的呼唤置若罔闻。
小卒不堪其态,终于忍不住上手拽了拽他的胳膊,“林副将!大皇子让您……”
再重复一遍,小卒见他终于回神,叮嘱“万事当心”之后,即颔首退下了楼去。
邱良一脸茫然地摸摸后脑,心道一句“林茂还真是不太习惯!”
小卒是程振昨日送来的三千兵众之一,方才的提醒,便是让他好生应对,宋澄此时传他相见,必然少不了一顿责问。
昨夜放火烧尸动静太大,惊动宋澄是为必然,但让邱良深感意外的是,直至今日此时,宋澄才派人来传问,原本以为,烧尸不出一柱香功夫,宋澄便会差人甚至亲自前来查看情况,但他巴巴地一直等到寅时,都不见半个人影,筋疲力尽回至止央……
想到徐煌,邱良不禁紧紧拳头,心中百味杂陈,脚如注铅,行动迟缓得似要往赴刑场一般。
当他下得城楼,方才的小卒已经牵过来一匹马,在喂最后一把草料。
“林副将,”小卒凑近邱良耳边,“将军说了,少将军此次虽然得救,但可糟了不少罪,宛如被扒去几层皮,都快没了人样,若您不能成功打消大皇子的疑虑,他答应你们少君的事,只怕还有得商量!”
邱良闻言,鄙夷冷哼一声,却无意反诘,跨身上马扬鞭走了。
小卒被他突然的挥鞭吓得连退数步,抚着心口骂骂咧咧退回了自己的岗位。
他不过一个传话的小兵,话带到了,没有回应,那他的事,也就做完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装个尽忠职守的样子,说不定这场战事不出数日便能平息也未尝可知。
程振叛军也好,四平守兵也罢,本是同根,何必打打杀杀,整日地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有甚意思!
邱良自然没有心思听小卒牢骚抱怨,策马穿街,耳边呼啸的风声让他暂时忘却心中纷扰,只顾扬鞭向前。
此时天已大亮,散尽薄雾,却不见半点光影,街上更无商贩行人,冷清清凄寂寂,活似一座荒了数年的空灵古城。
“这是怎么回事!”饶他再如何心不在焉,神飞霄外,终于也觉出异常不对。
勒住马缰,邱良满腹疑惑四下打量。
主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紧闭门扉,还有一些敞开的,则支离破碎,窗框脱落,半吊于空中,墙上、框架上、门面上,尽是划痕,以及杂乱无章的缺口。
邱良轻踢马肚靠过去,下马探身朝里张望了一阵。
这是一家当铺,檐口下挂的印有“当”字的黄布招牌被邱良踩在脚下,内里杂乱无章,已被洗劫一空,打斗的痕迹极为明显,明眼人一晃便能看出,行凶作恶的并非甚么功夫了得之人。
想是城中的地痞流氓趁着程振举兵之乱,在浑水摸鱼,打家劫舍罢。
如此小打小闹,邱良自然没有兴趣继续探看,于是翻身上马飞奔走了。
邱良身影消失不见后,店内出来一人,若有所思地朝他方才待过的地方邪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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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四,巳时,高南偷偷摸摸用裙摆兜了一大包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瓜果糕点,小心翼翼、一步四探地沿着一条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林间小道穿行。
此时的他,拂尘别在腰后,头上的帽子早已不见踪影,满脸灰蒙蒙的,似乎已经连续三四日未做清洗。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念叨自家主子,忧怨参半,待祈祷完宋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之后,又开始埋怨起了萧立。
这都将近四日了,他同袁梦云娘几个不知道还要在那臭气熏天、湿冷发霉的破棚屋里待多久,难不成,要一直待到程振退兵,待到天下太平
不敢想,高南叫苦不迭的哭丧着脸,望望前路,马上又要去钻那条狗洞,他堂堂行水宫的管事太监,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但埋头看看怀中抱的够他们吃上几顿的东西,他又不觉得那么难受委屈了,他家主子的生母——四平国的順仪娘娘,和他钻过同一条洞,他还有甚不平衡的念想
也真亏得这富丽堂皇的深宫内院之中,能找到那样一处偏无人迹,唯有蛇虫鼠蚁作伴的地界。
“唉,话是如此说,可这日子,甚么时候,是个头啊!爷,您可得早些回来啊!”
嘟嘟囔囔,高南终于推开那道因年久失修,一碰便吱呀作响、噪耳难当的大门。
云娘听得门响,赶忙起身来迎:“南公公!”
接过高南裙兜里的瓜果,云娘已经横满沟壑的脸上有些失望,叹口气,将东西抱回靠在墙边闭眼小憩的袁梦跟前,“娘娘,只有这些了,您将就吃点罢!”
眼看着袁梦愈发轻减得不成样子,云娘心里苦痛忧伤,“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苟且偷生便也罢了,连顿热乎的饱饭都吃不上……”
说话的同时,云娘再次一声长叹,拿出两个梨来,分给高南一个,另一个则用袖布擦擦干净,递到了袁梦手中。
果皮冰凉,袁梦缓缓睁眼,看着云娘心里感激,苍白凹陷的脸颊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你吃,本宫不饿。”
云娘被她一句“不饿”勾出眼泪,却不接梨,只抬头回望高南,如剜似绞地哽咽着声音问道:“南公公,娘娘的绣线,你可忘了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