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相信萧立,即便他现在未顾大局擅自离营,他也信他另有原因苦衷,待他回来,必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即便萧立只字不语,他也绝不会生出、讲出他狐媚害人的想法、说辞……
当然,他身为左翼将军,赏罚自要分明,若萧立果真有错,他绝不会包庇姑息。
不理会杨思的自言自语,宋凛也出了营帐继续去寻萧立。
但他方出帐不过三五步,便见一高一低两人一马向他走近,马背上还拓着甚么——是萧立!
宋凛微睁起自己能辨物的那只眼睛,待看了究竟确定是萧立之后,才大步朝来人迎上去。
“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赵拓洋洋盈耳的声音穿过风雨扑向宋凛,萧远手中的剑越握越紧,一听到赵拓喊“师父”就恨不能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喊不出口。
可是……
视线转向伏在马背上晕厥过去面色苍白的萧立,萧远只能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再看这赵拓不顺眼,萧立在他手上,不,应该说,是他救下萧立一命,还将他驮回军营,他自然不能一卸磨就杀驴那么不仁不义,至少,现在不能。
“汝何故来此”宋凛本就阴沉的脸一看到赵拓更加黑了几分,一个杨思已经让他头疼不已,现在还来个更加缠人恼人的赵拓……
而且这赵拓,明显和萧立是旧识,且对他情意匪浅……
然而赵拓于宋凛另有深恩,若不是他和赵恒,袁梦不可能顺利出宫逃出生天,所以,即便他觉知这个赵拓远比杨思还来得危险,他也无可奈何。
不动声色叹口气,宋凛视赵拓为无物,径直走到马儿侧边,将萧立抱下来就往营帐里去,他已经懒怠去管赵拓如何找到的他们的营区所在,自离京出来,他并未安排讯兵同宋澄送过消息,连宋澄尚不知他们大军的位置,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礼部侍郎公子却能单枪匹马、穿过由董合领着三万兵马驻守的隘口而毫发无伤、后还准确无误地来到营区找到宋凛的主帐……
这一切的匪夷程度,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道明的,而宋凛也不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似将世事万物都握于掌中的造物神明的神态,所以虽有疑惑,却不再感到惊讶。
忽略背后传来的“颀长说了,要同您一道征战杀敌,自然不会食言……”的声音,宋凛将萧立抱回了自己床旁横着的特地命帐守为他准备的铺上放好,后将杨思以及跟着进来的萧远赵拓请出去,并吩咐帐守拦着不准任何人打扰,有事明日再议之后,便毅然转了身回帐,任几人在外面如何吵闹呼唤都不做搭理。
走到萧立旁边,看着他如纸苍白的脸、被雨水淋灌透湿不停滴水的发丝、鬓角、脖颈、衣袍……宋凛心中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异样感情,停顿几息,终于还是拿出自己干净的衣物,动手为其擦拭换洗。
……
……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一日,卯时半过,萧立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旁还传来一股温温热热的感觉,似乎,直到方才,都还有人同自己睡在一起。
疑惑着要下床,却见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因为剧烈奔跑而被撕扯渗血的伤口也重新做了包扎,脚碰到地,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缩回床上。
别过眼望,与他所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张床,看到它以及其上濡湿的床单被褥,萧立的疑惑终于得到解决,但他却没有多少别样的感觉,不再悸动欣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漠然。
帮他换洗衣物的,是宋凛也好,杨思萧远甚至赵拓,无论是谁都好,都再无差别,或者说,他心中无期待,便不会再因此而想入非非,他,是个男人,被同袍帮换衣物,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与兄弟同吃同睡,亦无任何新奇可言,他若在意,才会显得奇怪。
不过,宋凛这一大早便没了踪影,竟往何处去做甚么
萧立捂住自己又开始疼痛的伤口,轻轻挪动身体下了床,赤脚走在因为连日的雨而变得温温润润的泥地上,裤腿没过脚踝沾着地,没走两步便被粘上黄泥变得脏兮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乃是宋凛的里衣,他被换下来的衣物鞋子全都不在帐里,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衣服上、空气中,都透发、残留着只属于宋凛的独特气息……
摇摇头,甩开不该有的情绪,萧立稍微挽了挽裤脚,准备回去自己的营帐。
但还未出帐,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出去,恐怕会引起一场不必要的骚乱,于是静静坐到桌边等待宋凛,视线则停留在已经更换了布局的沙盘里的灰色小标旗上。
不过一日,顾覃叛军已经从隘口对面的泾河中部,移到了泾河的下游——芜云城……
芜云城!
萧立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迈到沙盘旁边,顾覃他们,这是侵占了芜云城!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因为粮草被盗,改变战略,以攻转防,借地利之便修养整顿还是说另有目的
芜云城距离萧立他们现在所在的隘口村落,约莫有三十余里,原本芜云城与京城相隔也不过三十余里,但泾河弯绕颇多,流向也东歪西拐,他们虽然是从南门沿着泾河在出发行进,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的西南方,也即芜云城的西北偏北的方向。
他们而今据守的隘口村落,严格来说,并非水城边境,再往西十里,便是麓湖城,也即萧立萧远的故土萧山镇所属的占地宽约芜云城两倍不止的城池。
芜云城麓湖城之间,相隔四十余里。
萧立想不明白,顾覃既然放弃与他们相持相峙,为何不直接回京助程振攻打京城,却往占芜云,做这等与程振初心相悖南辕北辙的事情
出神思索间,宋凛默默无声走进来,将手中托着的东西放好后,站到萧立旁边,视线循着萧立的目光也落在写有“水城”二字的小标旗上。
“顾覃占城,以屯兵粮,吾等欲攻,需得从长计议。”听到声音,萧立才发现宋凛,颔首唤一声“三爷”,却不将头抬起来,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平静无波道:“领侍卫内大臣吕敢吕大人以及新任知府李硕都在城中,顾覃轻易便占得城池,想来他二人处境已然危险。”
自前几日,李硕送了两万兵马三十门大炮入京之后,他们按萧立所求又回了芜云,守一方城,可以养民练兵造炮,以为援应,不曾想……
萧立眸中再次闪过自责,若吕敢李硕皆被顾覃戕戮,那他真就害人不浅,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偿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