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叔叔像个孩子,但我叔叔真的很有才华,只是他的才华与世人认可的才华有些不一样。
自古至今才子的标准是这样的:品德高尚;才貌俱佳;饱读诗书,善于写作;最后要才华出众,精通琴棋书画等技艺。
而时下,最出色的才子必须是熟读四书五经,精通琴棋书画。熟读四书五经是才子最重要的评判标准,而判断是否熟读四书五经的标准则是你是否考有功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已渐渐成为了时下社会的主流。
我叔叔是这样的:品德自然是高尚的,才貌也很出众,饱读诗书更不用说,我叔叔过目不忘,琴棋书画也颇精通。才子标准可谓全部达成了,但我叔叔并不被时下人认为是才子。
因为我叔叔不爱研读四书五经,叔叔能过目不忘,如果真沉下心来研究四书五经,他不会比任何人差。但我叔叔对这些没兴趣,我叔叔曾说:有看四书五经的时间,还不如多研究几页《九章算术》,是《缀术》不好看,还是《考工记》它不香。
我加了一句,《武经总要》也很好看。
我叔叔训斥了我一句:女孩子研究什么武器啊。
接着又说:素素,你上次说的‘连弩射器法’很有想法啊,来,跟我详细说说,我们讨论讨论。
相比正统的四书五经,我叔叔更爱研究兵法农医、天文术数。
爷爷一开始对叔叔爱好杂学的想法很理解,认为叔叔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入仕,所以才学些杂学打发时间。
但在看到叔叔通过研究制作出一系列成品后,爷爷也明白了叔叔的志向,杂学对叔叔绝不是打发时间那么简单,叔叔是真真正正的喜欢这些东西。
如果之前爷爷对叔叔的行为只是默许,那之后爷爷就开始大力支持叔叔了。
叔叔研究各类杂学,跟着叔叔学习的越久我也对叔叔的才华越发佩服。
说叔叔是古今杂学第一人,这样就未免太不谦虚了,与国人自谦低调的风格不符,但要说叔叔当朝杂学研究第一人,我想这点应该是没有疑义的。
但叔叔与我说,有一个人在杂学上很有成就,成就更在他之上。
叔叔告诉说:这人姓黄,原也是官宦世家出生,但是生性不羁不喜拘束,少年时就离家,学得一身武艺,现在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一个人物。
江湖!
我也曾听说过这个词,但我身在京城,出生官宦世家,江湖离我太遥远了。
原本我听叔叔盛赞这位姓黄的江湖人时,心里是不服气的,我想叔叔这么厉害,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比叔叔还厉害的人。
叔叔说,不能姓黄的姓黄的这么叫,太不礼貌,要称黄先生。
然后叔叔拿出跟黄先生交流杂学的信件,我看了之后,承认这位黄先生确实有本事,不过我仍然坚持认为叔叔比黄先生厉害。
我的这句评价叔叔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时间如流水般很快逝去,在我十五岁那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叔叔因为担忧,又生了一场病,身体又差了一些。
我爹担任御史中丞一职已经五年,虽然是御史台唯一长官,但他的职位并不好做。
众所周知,当今皇帝偏爱外戚,朝中是外戚当权,曹太后出生平常,曹家的素质也都不高,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整个朝廷都被弄得乌烟瘴气。
其实当今也知道曹家人的所作所为,但曹家人在朝野内外风评再差,但当今来说,曹家人都不错。因为曹家人对皇帝来说有两大优点:一是听皇帝话,二是能为皇帝敛财。
叔叔说:当今这般性喜奢侈,贪图享乐,原本只认为是没有明君之相,现在看来,恐有亡国之相。
皇帝做的离谱,叔叔只是暗中点评几句就罢了。
但我爹不同,他是御史,而且是御史中丞,外戚乱为,我爹必须得站出来弹劾。
我爹不只是带着御史们弹劾这些外戚,他还带头上了一本万言书,劝谏皇帝,一时劝谏皇帝的奏章如雪花般飞向皇帝。
如果只有我爹一人,皇帝倒是不怕,要么就无视,要么就随便找个罪名安在我爹头上就行了。
但现在有这么多大臣跟我爹站在一起像皇帝上书,皇帝就不能无视了。
皇帝处理了几个做的最过分的外戚,然后下旨嘉奖了我爹的忠心。
然后……
就没有然后。
连我这不懂朝政的人都知道,皇帝不是真心嘉奖的,首先那几个外戚并不是重要人物,虽然平时跳的欢,但没有掌握什么重要的权利。
而所谓的嘉奖也只不过是口头上的奖励,一点物质上的好处都没有,升官之类更不用想了。
我都能看出来了,爷爷这样浸营朝堂多年的老臣自然也看出来了。
我记得原本还躺在床上的爷爷,突然之间病就全好了。
他还跟奶奶商量,要为我大办及笄之礼。
我记得那是一场很盛大的及笄之礼。事后奶奶也说:自从爷爷退下后,府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及笄那日,我爹很开心,他说看到我成年,长成了一个这么出色的女郎。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就算立时去见我娘,他也能与我娘交代了。
奶奶就骂我爹:大喜日子说这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不准再说。
后来回想来,也许我爹是冥冥中预见了什么。
叔叔有些忧郁,但不想影响我的心情,所以也没说什么。
盛大的及笄礼之后,一天,爷爷把我叫到书房,给了我一堆京城优秀未婚青年资料。
爷爷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担心父亲,担心梅家而越发的恶化,但爷爷放心不下我。
爷爷担心:如果梅家出事了,男子有朝一日还能凭着本事再爬起来,而女子的青春只有那么几年,到时,我的亲事必然会被耽搁。
爷爷虽然不反对我跟着叔叔学些与世俗不符的杂学,但在爷爷心中还是认为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嫁个好良人。
就像奶奶嫁给爷爷,我娘嫁给我爹。
爷爷撑起病体,故作平常,为我操办盛大的及笄礼,就是想在全京城面前展示我,好为我挑一个好良人。
最后,爷爷又交给了我一个木盒,我还记得爷爷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素素,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若是给你机会,你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我曾无数次想,若你是个男子那该多好。你叔叔跟我说,就算你是女子你也能做出一番大成就来。但是,素素啊,在这个世道,女子若要闯出一番成就来,那需要付出比男子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那样太累了。我和你爹都只希望素素你能平平淡淡过一生。
我回去打开盒子后,才知道,爷爷是把梅家一半的财产和一些暗中的势力都给了我。
我拿着盒子去找叔叔。
叔叔看了后告诉我,盒子不用退给爷爷,他说:在爷爷心中,男女都是一样,都有继承权。况且在爷爷心中,我比我弟弟清儿更加重要。
叔叔也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我,叔叔这些年研究杂学有不少收获,也置了不少产业,这些产业叔叔都交给了我。
那天叔叔是笑着对我说的:我怕再不给你以后没机会了。
我当时以为叔叔是觉得自己身体情况又恶化了,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故而才说出那番话。
我当时就吓得连忙的叫人请来常为叔叔看病的长春堂的大夫为叔叔诊治。
当时我不知道,叔叔心中是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不是对自己的身体,而是对梅家的未来。
我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的快。
不只是我没想到,爷爷,父亲,叔叔都没有想到。
他们都认为就算皇帝对我爹不满,想要对我爹,对梅家不利。但也不应该是现在,毕竟皇帝刚刚才嘉奖了我爹的忠心。况且真要发作我爹,总会有些风声露出来,爷爷毕竟在中枢待过,总是能提前知道些讯息的,到时见招拆招就是。
他们没有想到,世上有些人他们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我及笄礼半个月后,那天晚上,叔叔突然闯到我的房间,让我立即收拾好爷爷和他给我的盒子,让我跟着钱三立刻逃出京城。
钱三是叔叔的侍从,是为位江湖人士,叔叔对他有大恩,所以他一直跟着叔叔。
我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我自然不会走,我担心爷爷奶奶,担心父亲弟弟,更担心叔叔。
叔叔十分冷静的说:杀手先去的正院,爹娘肯定是已经遇害,大哥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也逃不了。我身体弱,你是女子,都不是受杀手重视的那种,他们会最后来对付我们,但也不会等太久。现在你跟着钱三立刻从密道离开,逃离京城,去桃花岛找黄先生,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即使再坚强,再成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我当时哭着不肯离开。
有生以来,叔叔第一次大声吼我:你不走,谁来为梅家报仇。
被叔叔一吼,我冷静了下来,知道哭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跑,跑的越快越好。
我提出叔叔跟我一起逃。
叔叔说:我身体病弱,根本经不起逃亡的折腾,有我在,你也跑不了多远。而且我是男子,身体再差也是男子,若要斩草除根,杀手就绝不会放过我。你是女子,在杀手心中相对没有那么受重视。你身体好,又学过一些武功,跟着钱三,你一定可以逃掉。
叔叔最后抱了我一次,然后将我推向钱三,让钱三立即带我从密道离开。
也不知道叔叔怎么做的,密道的出口被布置在紧挨东城门一个小巷。
然后没多久,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整个梅府化作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我前十五年的平淡生活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