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祖的头很痛,脑子里有一些陌生的画面不断涌现,大部分看不清人脸,只能在画面闪过的时候,从心底冒出几句孩童的稚语。</p>
那是,他的身体深处残留的,曾经的记忆。</p>
【娘亲,父亲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们?】</p>
【哥哥,是不是只要祖儿乖乖听话,娘亲就会回来?】</p>
【大爷爷,我身上好疼啊……】</p>
【逃不掉……他们总会找到我……】</p>
【……】</p>
“够了!”</p>
突然,一道清灵的嗓音打破梦境的阴霾,将他从那阴冷黑暗的绝望深渊中拉出来,宛若溺水之人重获空气,沐言祖眼神恍惚,大口喘气,灵台一片空白,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p>
清丽女子把头贴在他额上,面露不忍,手中握着一枚柳叶,轻轻放在他的后颈,柳叶入体不见。</p>
“现在,还不是时候,忘了吧。”</p>
良久之后,沐言祖终于恢复了清醒,他看着与自己额头相贴的清丽女子,瞪大了眼睛,干巴巴地问:</p>
“那个……这位姐姐,你是在……占我便宜吗?”</p>
“……”</p>
悲伤的情绪一下子去了大半,清丽女子睨了他一眼,眼神含嗔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p>
“你呀……”</p>
沐言祖转头看向四周,“云雅呢?”言语中已经忘了昔时明月珠闯入后的事,包括那部分不小心从封印中泄露的记忆。</p>
清丽女子抿唇,看上去有点小小的不高兴。</p>
“她的真名叫涯梓,云雅只是她混入神药谷时候的化名。”</p>
“神药谷”三个字就像一个警钟,铛地一声敲醒了沐言祖全身的防备信号。</p>
清丽女子接着道:“我叫……荼皎皎,奉谷主之命,作为守护你梦境空间的防线,阻止涯梓的入侵。”</p>
沐言祖警惕不减,装傻充愣:“神药谷?那是什么?”</p>
荼皎皎抿唇一笑,眼角风情无限,“谷主果然厉害,把你的反应猜了个十成十。她前不久才给我递过话,说要是碰上你,就对你说……”</p>
她清清嗓子,模仿奚芥骨的语气,眼神中充满了慈爱的光辉:“祖儿,等你此行平安归来,我就把你最喜欢的那件雪蝉衣送你。”</p>
沐言祖:!!!</p>
沐言祖捂脸,连连摆手:“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相信你是小娘亲派来的了。”</p>
能知道雪蝉衣这种黑历史,一定不会是外人。</p>
荼皎皎轻笑,纠正他:“还有,下次遇上这种情况,你应该说‘神药谷?那不是早就消失了吗’才对。”</p>
沐言祖挠挠头,沉默了会儿,问:“云……涯梓,是怎么回事?”</p>
记忆里的云雅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沐言祖除了奚芥骨以外最亲近的人,连彩青都要差上一筹,可今天看到的云雅,表面看上去还是那样,但细细品来,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p>
譬如这次,表面看上去是想让自己了解被封印的记忆,可实际上,她的每一句话、每一步行动,都在挑拨自己与小娘亲的关系。</p>
“时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这么多吗?”</p>
沐言祖有些感伤,不管怎么说,云雅陪伴的那几年,是记忆里温暖的一部分。</p>
“她没有变,她一直都是那样,不过现在的你,不会再被浅显的表象蒙蔽了而已。”荼皎皎淡淡地道,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半遮住浅青色的眸子。</p>
“涯梓与谷主是宿敌,在你出生以前,她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后来她化身云雅潜入神药谷,目的都是为了对谷主不利。”</p>
“难道那几年,都是假的么?”沐言祖声音沙哑。</p>
“她对你的好是真的,可这与她想杀了谷主并不冲突。”荼皎皎握住他的双手,正色道:“你得想清楚,她们之间,绝无调和的可能,终有一日要对上,到时候,你是选谷主?还是她?”</p>
沐言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p>
荼皎皎知道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身后取出一根嫩绿的柳条,三两下绕成一个环,戴到沐言祖头上,正是她与涯梓对战时用的那根。</p>
“虽然谷主留我在这里守着,防止涯梓入侵,但我总有疏忽的时候。以防万一,这根柳条给你,若她对你不利,也能抵挡一二,等到我来。”</p>
沐言祖问:“你一直都在我的梦境空间里吗</p>
?”</p>
荼皎皎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我平日里是呆在你的梦境空间外面的,这次是因为涯梓闯入,才迫不得已进入。梦境空间是将来形成识海的关键,所以绝对不要轻易让别人进入。”</p>
“那我用昔时明月进入别人的记忆……”沐言祖愣愣地道。</p>
“不一样。”荼皎皎道,“昔时明月进入的是‘过去’的记忆,已经无法改变。但这次因为涯梓,你被从祝一的‘记忆’中剥离出来,所处的梦境空间是‘现在’的,一点点的不一样都会造成‘未来’的改变。”</p>
“涯梓的可怕之处在于,她所侵入的梦境空间,都是‘现在’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她。”</p>
“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该回去了。”荼皎皎端坐原地,伸手轻轻点在柳条花环上,柔声与他告别。</p>
沐言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忙抓紧时间大声问道:“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p>
荼皎皎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旋即浅浅地笑了,笑意深入眼底:“会的,我等你。”</p>
沐言祖心满意足地离去。</p>
留下荼皎皎一人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眉宇间半是悲伤半是喜悦,一字一顿地道:</p>
“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p>
……</p>
……</p>
“大人您慢点。”</p>
宿玉扶着风眠在一块石头上坐好,取出伤药和愈灵绷带,替他处理伤势。</p>
他们此时已经出了映海城,城主府的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到他们头上。</p>
“大人,您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敢带您出来了。”</p>
宿玉把风眠换下的血衣点燃烧掉,做好了回去后被惩罚的心理准备,闷闷地道。</p>
姓沐的小子也不知有什么古怪,留在风眠大人身上的伤竟然无法愈合,那血流的,愈灵绷带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p>
风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你这次立了大功,言阙不仅不会找你麻烦,还会奖励你的。”</p>
奖励?奖励她带着风眠大人偷跑,还害大人受伤吗?</p>
“我只求首领大人这次下手轻点。”宿玉哭丧着脸。</p>
风眠无奈地摇摇头,但他也不能说得太多,只能让宿玉继续担惊受怕着了,他转头遥遥看向映海城的方向,神色莫名。</p>
沐、言、祖。</p>
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你了。</p>
……</p>
……</p>